第74章 鬼旗令出
“嘎——”寒鸦惊飞,呦呦缩了一下脖子,虚惊一场后继续躲在树洞里。
这是一株百年老柳木,树皮黑褐,中间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树皮往伤口紧缩,成了一米高的树洞,一窝蚂蚁为了躲避风吹日晒,搬进搬出,好不热闹。
“越乞儿,咱们怎么办?”呦呦手指抠着小蚂蚁玩,掩饰心里的不安。
雷鬼一双清亮的眸子轻轻眯起,如黑石般沉静。
他们已经离开赖以生存的鬼画符很远了,昏昏沉沉被牵引着游荡了这么久,魂体却没有任何削弱,也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这种情况很不寻常。
呦呦的第一反应是回过头找行空小尼姑,被雷鬼当场否决,一句话便劝退了。
“你想为她带来麻烦吗?”
呦呦声音立即弱了三分:“既然回不去,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哪?”
呦呦是新鬼,自小还在感业寺长大,根本没有平常鬼那种经历多了,什么都见识过的淡定。
雷鬼:“恐怕……我们只能先等着。”
“等?”
“对,等事情出现转机。”
雷鬼当乞丐很多年了,有些习惯就是改不了。
比如蹲在墙角根晒太阳,等着铜板叮铛一声落到前边,一直到风来雨来才挪窝。
而现在?城中各路僧人、道人纷纷涌出,危险无处不在。
明明心头已有了模糊的猜测,他也只是挑了个静僻的百年大柳木歇了躲了起来,静观事变。
可惜,事变了,静观不了了。
雷鬼唉声叹气,阴冷的风穿过鬼身,带来一阵阵战栗,就在上空某个地方,忽而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吸引力,如舌尖对甜味的渴求,教人欲罢不能。
他左手一伸,直接捞住飞蛾扑火一样要往前边扑的呦呦。
“清醒点!你想做什么?”
呦呦很不满,秀眉直竖,直指前方:“你不知道吗?鬼王旗!是鬼王旗啊!”
“我知道是鬼王旗!”
“那你拉我干嘛,只要我夺得鬼王旗,我就能成为鬼帅,号令百鬼了!”呦呦一脸痴迷,奋力挣扎。
这是脑子不清醒了?
鬼帅?雷鬼嗤笑了一声,拉住吊死鬼的舌头绕着柳木三圈,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知道我在百鬼榜上排行多少吗?二十四!那位极其厉害的画皮鬼排行多少?十六!就算是我们,面对排行前十的鬼将,只有逃亡的命!”
“都说鬼帅号令百鬼,横行千里,实际上,真正的战斗力全在十大鬼将上,那才是以一敌百,横扫千军!”
“鬼王旗只有鬼将才能挣一挣,我们上场就是送死的命!”
“你清醒了吗?”
从未说过这么多话的雷鬼如小尼姑附身,劈里啪啦大灌鸡汤。
这熟悉的感觉来了,唤醒了一大堆与某个人类相处的记忆。
呦呦是真清醒了。
“好吧,”呦呦若无其事忘记了几分钟前的发疯,“我明白了,我们就是行空所说的‘炮灰’是吧?这什么鬼帅争夺战根本轮不到我们,十大鬼将才是主角!”
……
秋野空寂,弦月顶在夜空,似弓,似镰刀,月尾沾上暗红,如血泣。
连绵不断的惨叫声下,重重暗色的高楼下几道暗影扑闪而去,却是蝙蝠受惊翻飞,离巢掠走,很快无影无踪。
裴行俭速度很快,有了几位高手加入,他立即收监了主持沣色原祓禊大会的玄都观那一帮人,重刑审讯后,才知道源头是玄都观观主方尹道长养在外头的那六个外室。
近来观主被其中三位妇人联手半诱惑半威胁下,竟然在这次主持驱邪阴阵有意漏掉一个时辰,导致仲吕未响,黄钟即开,而后,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连接呼应,最后他竟然在无射后补上了仲吕,导致阴阳颠倒,驱邪阵变成了聚魂阵。
聚魂一成,加上融雪菊带来的海量无主之魂魄,竟然唤醒了丢失的鬼王旗令!
“方伊!你这种人也能当上玄都观观主?精虫上脑了吗!”
陶落英拳头紧握,关节隐隐发白,如果不是裴行俭拦着的话,她一脚就踢人命根子上去了。
“蠢货!祓禊会你也敢动乱子,谁给你的胆子?”
方伊形容槁木,眉须皆染上了血迹,声音艰涩难听:“阴阳哪里有那么容易颠倒的,我迟了一个时辰,后来不是补上了吗?”“哈?!”
“阵法如果这么容易出问题,那就是阵法的问题!大兴善寺也迟早会出问题。”
“哎唷!”方伊忍痛叫了一声。
陶落英像是看垃圾一样冷眼看着他。
“没想到老观主选了这么一个货色,好色懦弱脑子愚钝,到这地步了,还想推卸责任。”
待她还想锤那垃圾几下后,裴行俭出声:“方伊只是被推出来的棋子罢了,我已经下令抓他养的女人了,不过,希望可能不大。他身上能挖出来的线索有限,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
“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挽救被有意逆转的阴阳驱邪阵。”
裴行俭眸子阖了一下,心里远没有说得那么镇定自若。
方伊的话其实很有道理,驱邪阵根本没有那么容易逆转,十二音律不是那么容易调换,幕后之人朱绘莲必定用了更隐秘的手段。
他对修复驱邪阵没有一丁点信心。
而这时,来自大兴善寺的小和尚带着三柄凶兵冲破封印的坏消息找上门来。
雪上加霜。
“竟然月堕了。”多罗师父仰头望着天色,低声说道,“饿鬼难饲,整个城都会成为一场鬼帅争夺战的饵食。”
大兴善寺的噩耗传过来时,多罗便明白,这场人祸已经挽回不了了。
无论是精于谋算的裴行俭,还是引塔镇妖鬼的陶落英,通通脸色黯淡。
十大鬼将。
如果说长安百万百姓是一缸米,十大鬼将就是窜进米缸里的老鼠,融雪菊为它们供给海量的粮食,老鼠们不用担心饿死,也不用担心被封印。
老鼠只需互相撕咬,决定谁能称王。
称王之事,作为米缸里的米怎么可能阻止得了。
陶落英眼里全是绝望,她开塔开到七层又能怎样?
百万的百姓魂魄就这么没有任何防护,乖顺无比留在午夜,供给需要的百鬼们当自助餐。
她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陶将军……”裴行俭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安置在冷椅上,他叹息了一声,朝多罗深深一躬,“多罗大师,您法力高强,可有什么法子救下百姓?要是有什么需求,钱财人脉,只管提,裴某在所不辞。”
多罗仰望着天上弯月欲染欲高的血色,摇了摇头。
“时辰不对,现在阴气盛极,又有百万魂魄为后盾,我们出手就是投鼠忌器,更何况,十大鬼将历来只有封印,从无被灭的记录,要消灭它们恐怕难如登天哪。”
“能救三成也行啊。”裴行俭哀求道。
多罗沉默不语。“多罗大师?三成都不成吗?”
“若是……”
“若是什么?只要有法子,不管多难,裴某都要试一试。”
“贫僧占过一卦,若是我那徒弟在,说不定有一线生机救下长安九成九的百姓。”
“行空?”陶落英猛然站了起来。
……
而此时此刻。
被凭空赋予了救世主大任的鹿行空被堵在木桶里,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远处,一位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少年正朝着她躲藏的方向走来。
少年浑身被白色火焰笼罩,手上提了一杆长枪,枪身像是一把火炬,光焰万丈,枪上红缨鲜红如血,衬着少年一张芙蓉面更加英秀三分。
少年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在石头铺成的街道留下一团被火灼烧的黑迹,倒在街道旁的流浪乞儿阻了大道,被长枪随意一挑,立即绽出蓬蓬血花,落在石缝里枯草上生死不知。
鹿行空身体不自主开始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求看不见我!我是那草,那螟虫,那飞鸿,他日定要蛇作龙!一口龙息喷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啊,不对,不喷不喷,绝对不喷。
求别看过来。
也许鹿行空轻微的呼吸声引起了冷焰少年的注意,少年竟然踏着火焰朝她藏身的方向一步步而来。
巷子里间是一家酒馆,靠门口那儿摆了两只空酒桶,一米高,一只剩了三分之一的米酒,被陶容儿挑了,另一只是空的,就藏着她。
好吧,现在这状况可能是,少年的酒瘾犯了,要过来挑一桶尝尝,也不知道是挑陶容儿,还是挑她。
怎么办?
她心脏不听使唤,跳得好重,一声挨一声,这种寂静夜空里声音好大,咚咚咚锤大鼓一样,想不引起鬼的注意都难。
“酒——”被火焰撩过的烟嗓发出了单个音节。
好近,有多近,仿佛就在眼前,鹿行空双手抱住膝盖,直愣愣顶着木桶破旧的边缘,不敢透着缝隙往外看。
越来越冷……不对,是越来越热,很烫,皮肤着了火。
那长枪上飞舞的红缨火一样烫进了人眼里,鹿行空这才发现枪尖一点,瞬间来到了酒桶上空。
我命休矣!
就在她彻底认命时,屋顶上空传来喵喵叫。
喵喵?喵喵?咦,哪只小猫咪这么能刚,面对威压这么恐怖的白焰少年也能叫出声。
厉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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