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觉得白菊会在他们家?”特意陪着朋友来找的陶容儿发出疑惑的询问。
怎么看也瞧不出他家会是搞出邪花的大恶人啊。
河东王氏,一等一的高门世家,真正的书香门第。
王宅落在胜兴坊,宅院只有三进,和其他贵门比院子并不大,位置却一等一的好,院落精致,院内草木繁盛,翠竹成林,时不时能耳闻到莺雀宛转,琴吟笛和。
所用木料低调奢华,一如他们王家子弟,自小肥马轻裘,不为俗事发愁,养出来的人儿那叫一个灵巧风流,君子之风。
陶容儿站在门口,放在铜环上的手有些犹豫。
鹿行空瞧了他一眼,上前将铜环拍成震天响。
“你忘了,早上咱俩还满城的找白菊呢!现在不一样要找,你劲头呢,别藏着掖着了。”
“这怎么能一样?”陶容儿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小声说道,“谁会劈头盖脸上去问,‘我觉得您家藏着融雪菊,能让我逛逛您家院子吗’,人家听到这话,不赶我们出去才怪。”
“哈?融雪菊?谁说我们要看那玩意儿的,是君子菊,别讲错了。”
陶容儿拉住衣袖的小手一顿,“君子菊?”
“没错,”鹿行空小声说道:“方才在静心阵旁给人排队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抱怨,说王家三郎得到诗酒会魁首后,本来今晚要在自家院子再开宴会,邀请一大波人观赏君子菊的,结果宵禁前就匆匆忙忙通知宴会取消了,就算马车赶到人家门口,也被轰了出来,害得人家直接昏睡在马车上……”
“这么说来,王家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话音未落,大门开了,陶容儿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
一位大概十四五岁上下的门房小厮提着小灯笼探出头,打量了一下两位不速之客,开口便礼拒。
“不好意思,二位贵客,今日我们主子身体抱恙,不便招待客人。”
鹿行空拂袖一转,瞬间单掌合于眼前:“善哉善哉,贫尼恰恰是为贵府主人的身体而来。”
“你是……大夫?”
“正是。”门房上下扫了几眼,一万分个不信,可眼前这人脸皮比城墙还要厚,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挤了进来。同时嘴里还没个停歇。
“王中散可是昏睡不醒?你们请了几批大夫过来了?都没有什么效果对不对?”
“慢着,你们不能进来……”
“啧,那群大夫,医术就没我高明,哪里找的出原因。所以啊,我等了这么久,都没见你家主子来请我,便赶紧毛遂自荐来了。”
门房满脸大汗,鹿行空和陶容儿互相配合,一个有意无意拦着人,另一个提了灯笼下意识直接往各个地方冲。
他们私闯人宅院到现在都没人拦下,还是融雪菊的锅,一下子放到了大批大批的仆役,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大户人家的底层人,更容易被融雪菊所惑,现在宅院根本没啥人。
那位门房能活泼乱跳的,说明心性还是不错,只顾着拦人,不敢动粗。
“两位!我说两位贵客,这里可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
鹿行空扫了一眼两旁侧房,立即撤了,向下一个地方挺进:“我听说王家三郎文采华茂,辞赋堪比茂陵相如啊,可有这事?”
“那……那是自然。咦,慢着,这边不能进……”
“那就是了,今儿三郎可是得了赏花会的魁首?厉害了!我要是能医好你们主子,能不能得一篇三郎的高作哇?”
“啊?”门房呆了呆,“小师父您是要三郎的辞赋?这我去禀报一声就行了。”
“哦?你还得亲自去禀报,看我们迷路了大半天,也没叫个人来,怎么今天贵府就你一人当差啊。”
“这……这……”这时,门房反应了过来,“慢着,你们不是外面来得吗,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忽然,有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阿文!你退下吧。”
“两位小友,既然光临了寒舍,进来喝杯茶吧。”
拐杖主人是一位身着灰毛裘衣的老者,白髯垂胸,气度沉稳,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
“贫尼行空见过王中散大夫。”
鹿行空行了一礼,拜到:“是小辈们叨扰了。”
陶容儿也赶紧告罪一番,心里腹诽,还真碰见宅子主人了,这倒霉悲催的,绝对会被送进官府的,妈呀,也不知道阿姊能不能捞他们出来。
“不知二位小友是?可是老朽年迈不中用,竟记不起什么时候认识的二位?”
鹿行空笑道:“不牢中散大人费心,我等是来找贵公子王三郎的,听闻今日赏菊诗酒会上,贵公子才高八斗,抱玉握珠,一首《菊兴》竟令在场所有人赞不绝口。最后勇夺圣人赐下的君子菊,如此才情,在下深表憧憬。”
“在下才疏学浅,又爱花心切,不知能否见一见那极具圣名的君子菊?”
王中散眯了眯眼睛,捋了捋胡须慢慢说道:“原来是求花的,还是……大半夜求赏花的,二位所好甚是雅致哪。可惜,这个时候,三郎早已睡下,我也不知君子菊现供养在何处,不如二位明日再来?”
小门房赶紧出来刷存在感:“对对,夜深了,二位这边请,大门在那头。”
鹿行空礼貌的应了一声,继续向王中散行了一礼,直接说道:“现如今长安大乱,人人昏睡不醒,魂魄有失。您可知道,是什么导致的?”
老人敲了一下拐杖,“请小师父直言。”
“是一盆白菊。”
“胡言乱语!”王中散厉声喝道,“圣人所赐,怎可妄言!”
陶容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音量吓了一大跳。鹿行空按了按耳朵,不为所动,从容补充道:“那盆白菊是融雪菊!样貌颇类似君子菊,所以,我等怀疑幕后之人或许会暗中替换君子菊,将这一切罪孽嫁祸给贵府,这才关心心切,急急过来确定一二。”
“裴县令下放的白菊搜寻令,我们也收到了。君子菊与白菊如此相似,替换之事我们也有揣测,老朽虽然年迈,但还没愚钝到这等地步,早已经对府中各色菊花全面探察了,再三查漏后,府里头没有那等邪物!你们走吧。”
王中散连连摆手,甚是不耐烦,开始赶人。
陶容儿一愣:“既如此,那便……回去吧……呃,慢着,行空,你去哪里……”
鹿行空可不会就这么等着人来赶。
她今天一定要见到君子菊。
再加上,那位中散大夫拄着拐杖出来这么久,都没见府里头的护卫出来使出暴力,可见内里虚空,恰宜我趁虚而入。
“小兔崽子!”王中散见二人不退反进,气得大骂。
“主人,仆这边就去追,您慢点走,别摔着了。”那小门房立即赶了过去。
……
“行空,要不还是算了吧,那君子菊是圣人赐下来的,王家肯定当成宝贝供着,怎么着都不会被人换成融雪菊啊。”
鹿行空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君子菊来历特殊,巡逻官们才搜查不到它,这是个盲点。”
“啥……啥叫盲点?”陶容儿语气还是有有些勉强,“如果真换了一盆菊,王家三郎怎么着都能看出吧。”
“没错,问题就出现在这里,”鹿行空露出不解的神色,“宴会很突然就取消了,哪怕得罪那么多朋友。作为一个士族出身的官场预备役这么干,就很违和。就好像王家出了什么问题,怕被谁发现一样。”
“两位,别跑!”
鹿行空跑得更快了。
“别跑,我知道三郎住哪,我带你们去。”
嗯?阿勒?鹿行空一愣神,步子缓了缓,就见小门房跑了过来。
“方才您跟主人说,这么多人一睡不醒是因为一盆白菊?”
“是啊。不然裴县令也不会下这种奇怪的命令吧。”
门房自作主张道:“那我就带你们瞧一眼那盆君子菊吧,说实话,我也觉着不对头,自从这盆菊送进府里头后,三郎就心心念念抱着不放,也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它,大家还以为三郎感念圣人之恩,我就有点纳闷,这感念恩情也太过头了,神神叨叨的,两位过去看看也好。主人就是怕丢面子,想拖着以后再说。”
刚进院子,没想到,地上已经躺倒了一大片人。
提了灯笼的小门房刚靠近,腿一软,倒下了。
如此惊悚中,鹿行空闻到了极其强烈的花香味,晕乎乎的,她看见一男人小心呵护着一盆泛着微芒的白色菊花。
那花……太漂亮了……
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花,人间仙花一般。
“阿君,阿君……谢谢圣人,谢谢上苍赐予我君子菊。”
原来那就是君子菊啊,果然,翩翩如君子,皎洁动人。
鹿行空喃喃低语:“这辈子能见君子菊一面,也算是三生有幸了。走了,陶容儿,这君子菊是圣人赏赐给王三郎的,我们要是想得到它,还是好好念书,下一次夺得诗酒会魁首好了。”
鹿行空露出平平淡淡的笑容。而后,她忽然大喘了一口气,仿佛被扔进了湖里。
水压从四面八方传来,人强行被挤进了大梦中。
梦中陶容儿张牙舞爪,围着君子菊跳大神,灯笼晃过来晃过去,火光四起,同时一阵刺耳的哭叫直冲云霄。
这哭声好生熟悉!
慢着,这……是……小鱼妖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