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养出一盆完美的菊花来,这是个大问题。
朱绘莲不是个养花好手,这是她第一次养花,什么都想用最好的。
最好的土壤,最好的花盆,最好的肥料,假如什么都是最好的,何愁养不出一盆好花?
现在呢?啥啥都差一等,啥啥都是残次品。
朱绘莲心里不高兴,发髻上的莲花金钗都有些暗淡。
月色下,酒馆老板娘捧着鹿行空曾见过的那只特眼熟的花盆微微躬身,白日里美艳动人的姿态悉数收敛。
她亲手向莲钗主人奉上了在酒馆蹭吃蹭喝三个月的小鱼妖风儵。
“主子,幸不辱命,已抓到逃走的肥料。”
什么,肥料?
挣扎着吱哇乱叫的风儵还停滞了一下,不,不这形容的一定不是它风一样的好鱼妖风儵。
朱绘莲点点头,头一回露出满意的笑容。
“九娘幸苦了,还是九娘靠谱啊,就会疼莲儿,交待下去的事就没有不完美完成的。害,要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能干就好了,您瞧瞧,那帮子人可劲儿折腾我呢。”
半似撒娇的吐槽了一句后,朱绘莲接过了孕育融雪菊种子的花盆,融雪菊的肥料。
九娘笑道:“这可不敢当,主子安心啦,事情定能顺顺利利的。”
“是呢。”朱绘莲秀手一招,“可以开始了。”
融雪菊,天下最美的花,也是天下最恐怖的花。
它的种子不知从何而来,也许是天生我材,地蕴其华,忽然有一天就来了。
一开始得到它的人并不认识它,随手将它扔进院子里,和黄瓜藤蔓、扁豆养在一块。
直到瓜熟蒂落后的泥土里忽然开出了清露半吐,云遮雾掩,仙姿绰约的雪菊,雪菊之美堪比天上仙子,云上女神。
院子主人坠入一场梦幻般的爱恋,他随时随地争分夺秒守着她,茶饭不思,快魔怔了。直到花期快要到了,院子主人用花盆装着,带了出去花式秀恩爱。
可惜,秀着秀着,凡是见过她的男人竟有了觊觎掠夺之心,他们先杀了院子主人,然后再杀第二个拥有者,血腥味滋养了雪菊,它开始变得魅惑,邪恶,它刺激男人的欲望,引出男人们的掠夺残杀本性。
原本纯洁无暇的仙菊得到了人类的欲望,染上了人间血液,变成了真正的邪植。
只是,一个雷雨夜里,当这株邪植被一名高手抢到正东躲西藏时,竟然被天上雷火击中,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一颗残缺的种子。
后世有心人拿了那颗残缺种子,沉迷于搞邪术,终于调配出了另类的雪菊,容貌、效果区别挺大,便另取名为‘融雪菊’,只不过每一任菊谢后都只会留下一颗有烧灼痕迹的残缺种子。
故,养花第一步:种子修补,选一处龙眼,以聚灵龙珠相护,待七七四十九日,龙珠即成。
可惜,曲江养种子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龙珠被一只鱼妖破坏了,里边精气被吞食了。
倒是让鱼妖有了些能耐,激出了妖力,隐匿形态逃了。不过这不是问题,种子也就差了一口气,将鱼妖抓回来当肥料养养也能成。
养花第二步:刺激种子萌芽,选一至阳女命魂点燃,慢烤一刻钟。命魂要剖干净,不能带上一丁点天魂与地魂的气味。并且命魂主人的记忆有足够多的导航地图。
毕竟第二代雪菊就是个瞎子,没有足够庞大的地图,香气会迷路,在同一个地点回旋打转,散不开。
想让香气散遍全长安的朱绘莲:没事,就用长孙如兰的命魂好勒,自带地图,那小娘子特喜欢四处乱转,整个长安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
结果,长孙如兰没了,算了,候补的牙婆上吧,那婆子命魂品级也是至阳,为了看哪家的小孩比较好拐骗,没少满城跑。
养花第三步:填土,施肥。
牙婆命魂撕心裂肺的煎熬中,那颗种子肉眼可见露出了嫩芽。
“好好好……”花农朱绘莲狠狠捂住胸口,放下心来,花儿不嫌弃残次品就行。
“开始填土了!小心点,别碰上娇嫩小芽儿!”
“别围一起,小心挡着了月光!它要口气,它要月光!”
“肥料!肥料呢!”九娘一手捂了耳朵,抓了活泼乱跳的‘肥料’连连应声:“来了来了!肥料来了!”
别哭了啊,风儵,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送给老和尚那么多暗示,结果他理都不理老娘我,那小尼姑也是个心大的,早上就抓了你,一天过去了,都没见人来找。老娘仁至义尽了!顺应天命,成为肥料吧你。
刚逍遥没多久的小鱼妖还未和世界说一声再见,‘咚——’哭喊声一滞,塞进了花盆里。
花根密密麻麻扎进了鱼妖身体,吸吮营养,月光在枝叶跳动,碎光摇曳,磷光闪闪,植株一点点成长,很快,顶端就开出了花苞。花苞探出,伸展,如梦如幻的千丝玉瓣,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成了成了!”众人众鬼欢呼。朱绘莲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忍不住惊叹,“融雪菊花开就有如此仙姿,也不知道那引起万千人抢夺的真正雪菊是什么模样。”
花养好了。
长安的夜还很漫长。
冲天香气透长安,百鬼夜行拜鬼王。朱绘莲轻声念了一句,按了下头上的莲钗,她目光悠长,落在供养于庭院那面旗子上,清辉满洒,她不由自主地嘴角一弯。
这旗子竟是如此的熟悉,如果鹿行空在这里的话,定能认出那正是地宫壁画画的那面旗,鬼王令旗。
那是真正的传奇——鬼画符。
…………
才下山,鹿行空已经察觉到,长安乱了。是那种鬼魅横生的乱。
连她这样的普通人都察觉到了气氛怪异,更不要说嗅觉灵敏的陶落英了。
连片连片的街坊被花香味和血腥味笼罩,陶落英眸子深沉,她似乎看见了死气在城中大肆肆虐,惨叫声求救声彼此呼应。
该死!陶落英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赶去了靖安坊,待到白鸟巷头下了马后,鹿行空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和陶落英共乘一马的下场就是这样。
早知如此……就不跟陶一起查案了,和那两个伤员一起拼租个马车慢悠悠回家不香吗?
好吧,不香。鹿行空咽下涌上喉咙口的酸,还没找到两鬼的下落呢,再忍忍。
白马巷,朱家祖宅。
陶落英熟门熟路的绕过两家店铺,从后门那颗大桑树上起起落落,很快跳进了后院。
“别丢下我啊!”面色苍白的鹿行空悲愤叫住人。
“进来吧,别吵这么大声。”后门开了一条缝,门后传来无奈的声音。
“不,我不觉得宅子里还有人在,人家不跑,等着你去抓啊。”
“我知道。”陶落英转过身,语气淡淡,浑身弥漫了一层萧索。
“我知道她故意的,也许又在骗我,也许这又是一个陷阱,但是,她喜欢留下一些谜题,把我耍的团团转,可我不得不来,这些东西毕竟是线索。”
“知道远比不知道的好。”无处不在的香味血腥味不但侵袭她的味觉,愤怒在胸腔躁动不安,要破体而出。
陶落英并不想输,变成被怒火操控的疯子很容易,很自在。
可越这样,越抓不到朱绘莲,就像上次一样。
不想重复。
也不要重复。
鹿行空跟上人的脚步。眼前的人心里关着一个怪物,她在努力压制着,为什么,那位幕后黑手对她的影响真有这么大么?
宅院很大,没有灰尘堆积,像是有人定期打扫过,但空气清冷疏离,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
一间间屋子打开又关上。鹿行空奇怪:“为什么不翻找一下。”
“我熟悉这里,没有增加多余的东西,何必翻找。”
这样啊,鹿行空沉默了。
东侧室,正房,西侧室,内仪门,会客厅,书房,耳房,外仪门,鲜花庭院。
空寂无人的宅院,空荡寂寥的走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很瘆人。
忽然,陶落英的眼神一凝。
却是正门内侧搁置了一木板。
两人快步往前一看,上书:
【贼狗:又偷吾家院子了吗?真真习性不该,可惜吾等皆已远游,没能挑点好骨头招待,见谅。至于吾等为何远游?我猜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长安本就是罪恶都城,人心恶念源源不断,贪婪,暴虐,滥杀,斗争,嫉恨,奸淫,无所不为。今夜子时,一切掩盖下的恶将会曝露出来,成为恶鬼的饵食。百鬼们,抛弃既是保护也是束缚的符号,尽情的享受你们的美食吧,今夜吾为尔等加冠!】
鹿行空紧紧抓住胸前的那个香囊,里边的玉佩冰冷,空荡荡,听不见呦呦的声音,自从昏倒醒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见到越乞儿。
没有敌人,只有花香,她昏倒在地,两只鬼都没有守着她醒过来。
要么是花香对鬼也有影响,要么是人鬼殊途,她和俩鬼的情谊一戳就破。
鬼画符并没有丢失,可,如果,呦呦和越乞儿不再需要鬼画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