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觉不妙的鹿行空慢慢将驱魔刀送回刀鞘,她一步步挪动水声晃荡的身体,慢慢远离了这位忽然就保守起来的夜骁卫将军。
“你上哪去?”
“陶落英,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乌鸦拍打了一下翅膀,于寒枝惊飞。
“啥啊,你想多了,赶紧下山,接下来我们还有得忙呢。”
“要不,你们先走吧,”鹿行空脚下挑着路退,不踩那些发出声的枯枝枯叶,低头煞有介事四下寻觅,“我方才看见一稀有的药材,想先采了再说。”
“药材?行吧。”
很好,终于摆脱了,鹿行空飞快钻到岩石下,才刚伸手捞了下裙摆,抬头一看,方才还走在前头的萧守道、唐观齐刷刷睁了四只眼睛黑梭梭盯着她。
一惊,整个人麻了。
“你们干嘛?”
“你不是要采药吗?我们怕你遇见什么危险,特意来保护你。”说完,萧守道还特能理解她一样,向她挤眉弄眼。
“望风哦~”
他马的,瞎折腾啥呢。
“能离我八尺远吗?”鹿行空嫌弃地指了指对面。
“没问题哦。”两人齐齐后退,正好八尺。
鹿行空见他俩乖乖听话,松了一口气。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呸!根本放不出来,她要憋爆了。
一定是那俩憨货的错,鹿行空悄悄移动身体,换了个地儿,等完全看不见那俩才继续。
然后,她一转头,一只抱着栗子的松鼠眨巴了眼睛和她对视。
妈呀!再动身,再抱头。
“行空!行空!你在哪里?”
远处陶落英忽然开始叫她的名字,两三声之后,另外两人也开始叫起来了,此起彼伏,活像是她已经失踪了。
鹿行空疯了。
她想抽出抢过来的驱魔刀大杀特杀,一切阻碍她放水的生物都该死!
该死?
啊咧啊咧咧?慢着!停!
双手画叉!这特么根本不对?!!!
鹿行空忽然就醒悟了。
这是梦吧,绝对是梦吧,这种到处找不着厕所,怎么也放不出来的憋屈感一定是现实中的身体在呐喊:赶紧醒过来!
是吧?……
鹿行空猛然爆发出了今天最大的精神力量。
然后她真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就这么躺在荒郊野岭,身下石子冷硬如冰,硌着人腰酸背疼,而四肢暴露在寒风下已经没有知觉,咽喉吸足了冷气,整个人冻成了干鱼。
一看四周环境,应是离地宫不远的山麓。梦里跑了这么长的山路,结果就跑了个寂寞。
“呦呦!雷鬼!你们在哪?”
四下无声,俩鬼的鬼画符还好端端揣再怀里,他们去追踪未知的敌人去了吗?
扒拉了一圈,鹿行空没有找到俩鬼,只找到了昏睡在草丛里的三人。
“陶帅!陶落英!快醒醒!”
奇怪?怎么摇晃都不醒,他们像是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尽的长梦。
是遭到了暗算么?可这四周空无一人,哪个龟孙迷倒了人后任她们躺在这里?
还是说呦呦和雷鬼去追敌,抛下他们了?
鹿行空使劲儿回想,比对当下路径,终于想起了。
当时走到这里时,陶落英正好提到了花香味。
之后,他们一个个就昏倒了,根本没人察觉异常。
是模糊了梦境与现实吗?果然,那花香有问题,鹿行空衣袖捂住口鼻,同时,另一只手掩住陶落英的口鼻,报复性地使劲摇晃。
“别……别晃了,我塔晃没了……阿嚏……”陶落英双目猛然睁开,眼眸亮起,警惕性四下溜了一圈,她迅速起身,手一拍脑袋。
“什么情况,我居然会被算计了。好家伙,敌人在哪里?”
“是花香味。”用相同的方法叫醒了萧守道和唐观后,鹿行空说道。
这俩醒来真费了她不少时间,也不知道梦见了啥,脸色都扭曲了。
“这是中了什么幻术吗?梦里我差点暴走了。”
“我们被催眠了?”
“不好,那花香香气如此之强,整个长安城……恐怕……”陶落英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
***
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只能听见虫子和风的声音。
李九丫用家里仅剩的钱换回半包药材,一个人走在深夜小巷,许久,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她只是个普通女孩,相貌一般,力量一般,也没有超出普通孩子的智慧。母亲早逝,相依为命的父亲是一名普普通通泥瓦匠,就如同这天下所有工匠一般,给别人做佣工,凭了一身力气艰难养家,就够日常温饱。
她帮父亲买卖些日货,操持些家务,细水流长下,日子简简单单,不好不坏。
七岁的李九丫,没见过传说中公主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只要能吃饱,冬日里冻疮少生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惜……
人生总会有个可惜,可惜就像夏天的暴风骤雨忽然而至,战战栗栗维持平衡的小家很容易就暴露出了里子的不堪一击。
这场暴风很有可能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疾病。
“没事的,不许胆小怕事,李九丫!”
李九丫给自己打气,开始在寂静的小巷里跑起来,脚步声空洞寂寥。
“大夫说了,阿耶只是风寒客脉,引发心肺阴湿,只要这包药煮下去,今晚阿耶好好睡一觉,肯定能好的。”
李九丫将口罩往上拉了拉,捂得更严实点,不然见到阿耶又要被说,她不想阿耶为这些小事费心。
“我这病会感染到你,可不是什么小事,你就这么丁点儿大,哪里受得住这病勒。”
啊,耳边好像又听见了阿耶念叨来着。明明家里那么安静,和泥的工具担子摆在院子,没有一点温度,灶上的木炭乌漆嘛黑,连火星都熄了。
不行!还要煮药呢!阿耶的病能不能好就看今晚了。
李九丫一个竞步,刚想将火升起来,忽然内屋一阵低吟。
“阿耶!”常年累月砌墙修瓦的李成福师傅拥有一张坚定不屈的倔脸,而现在这张脸泪痕密布,涕泗横流。
无形的蜘蛛网拖着他进了噩梦,他奋力挣扎,也不过是在蜘蛛网震荡出一丝微小弧度。
“画,年画片儿,是是是……我要买画……”
“不要,不要杀我女儿,她还小,还小啊……”
“不要逼我,不要!九丫!九丫……”李九丫呜呜应了两声,使上了全身的力量推搡。
“我在,阿耶我在!”
“九丫……不哭了……”李成福似乎清醒了一瞬,在九丫惊喜的泪眼下,声音渐渐没了。
他一下子枯败了,被噩梦吞噬了灵魂,只留下一具空洞洞的身体躺在铺着三层厚的褥子上。
“阿耶……阿耶……”李九丫没了力气,不知为什么,明明晚上吃了两碗粥,这个时候就使不上力气了。
“阿耶睡着了?那我不吵阿耶了,我去煎药了。”
好安静,为什么这么安静,隔壁的狗都不叫唤一下。
好歹叫一下啊,她好怕。
弥漫在长安上空的花香无知无觉随风飘散,每每散入一人梦中,就要带走一具灵魂。
泥瓦匠李成福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具,哪怕他在梦中挣扎的时间久了点,只要没能真正清醒过来,最终也逃不过恶念的引诱,自己在梦中杀死了自己。
***
果然,不过是梦罢了,裴行俭惊醒了过来。
书案依然堆积了如山的公务,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袖子沾染了墨水,月白色衣裳晕出一大片黑色。
还不到子时,为何会有种心悸感。
他打开纱窗抬头静望,一轮弦月半饮清辉半笼云,像是这场大梦的罪魁祸首。
***
大半夜,十几位衙役出现在了一处民坊。
这处民坊很特殊,大名平康坊,在诸多男性口中处处相传,色彩神秘。
如果不是整楼所有人忽然昏睡过去,没有任何丝竹笑语声,这异常引起了某个过路的巡查卫注意后,县衙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现这一件百年未能一见的全城性大灾祸。
裴行俭一路奔波,了解到的消息越多,心情越沉重,伤亡不容乐观,而现在他连那些在睡梦中去世是怎么去世的都摸不着一二。
“不单是绮艳楼出现集体昏睡,昏睡后眼球频动,像是陷入噩梦,这昏睡症状至少蔓延了十四个坊,属下怀疑是全城性的,并且,已经有一成的人陷入噩梦后忽然死去。”
程中敏嘴唇都在发抖,他其实也差点醒不过来了,如果不是一位小兄弟唤醒他的话。
梦……却是可怕,根本察觉不到那是一场梦,怎么着都醒不过来,一切阴暗的东西在梦里出现,如果梦一直做下去,他不觉得能战胜自己。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事变如此之严重,他调查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要崩溃。
好在一切有裴大人顶着,裴行俭以智计闻名,以往不管抛出什么样的困境,什么样的谜题,只要他在,乌龟壳都能敲出一条缝。裴行俭白皙的面庞上没有露出任何惊慌之色,即便他那长睫已然跳了三次。
“那位小兄弟在哪?他是如何唤醒你的。”没想到裴行俭第一句话是问这个,程中敏愣了一下,被吓傻了的脑子终于转了一下,恍然大悟。
“是酒!他给我灌了一口酒,然后我被呛醒了。”程中敏大喜,“我明白了,我现在就上各个店铺找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