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一阵一阵袭来,长孙如兰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醒过来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一样,四下一片昏暗,没有窗,没有光,脏兮兮的墙壁上点了一盏快要油尽的灯,只能瞧见四周轮廓。
陌生的环境,背部,手腕,脚腕传来的疼痛无不提醒着她,这似乎不是什么梦境。
阿晋!阿晋!死哪里去了!
长孙如兰习惯性想到了阿晋,那位沉默寡言的护卫,不管遇到什么状况,定能护她周全。
然而,话喊到嘴边,却只有‘呜呜呜’的声音。没想到嘴里居然塞了东西,缓过劲来后,嘴里涌出一股子咸臭味,味道酸爽,差点要熏翻她。
呕、呕呕……
长孙如兰胃里一阵翻滚,她使劲往墙上一撞,强行命令这股子要呕吐出来的生理反应退下,毕竟要真吐出来的话,她很有可能就要窒息而死了。
额头上的钝痛彻底唤醒了神智。
是谁?是谁绑架了我堂堂长孙府大娘子?!
长孙如兰身子在抖,不单是因为疼才抽搐,还有恐惧。
她想起来了。
去参加赏菊宴的路上,她忽然有些口渴,就让阿晋去买饮子了,太阳很明亮,阿雪的声音有些远,她乏了,侧躺在马车里假寐,然后,一睁眼……
她看见一张人皮在眼前裂开……裂开了。
她连尖叫声都没发出。
咚!吓晕了。
嘶……
做噩梦了,是吧,一定是噩梦吧。
如果真的是鬼干的,早就被吃了,怎么可能会五花大绑仍在暗室里。
很明显,是有人装神弄鬼!
长孙如兰稳了稳心神,强行压下恐惧,她用背靠在墙上,借着墙的支撑力歪歪扭扭站了起来。
屋子里空气很浑浊,透不过气,像是地下暗室里,她双腿,双手被草绳子绑住了,大概是觉得一个女子左右逃脱不了,绳子并没有绑很紧,但也绝不是她能挣开的。
她背脊微微紧绷,重新歪着身子坐了下来,靠着双腿和臀腰的力量一点一点挪动,暗室有些潮湿,灰尘落在地板被擦出一道一道印子,长孙如兰凝神,艰难挪到门附近后凑近了看,是脚印,很杂乱,至少有两种不同的脚印。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很好,至少不是鬼绑了她当储备粮。而敢胆大包天绑了她的劫匪们,迟早会付出代价!
转了一圈,暗室里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有细细簌簌的耗子,长孙如兰听了一会儿,脸色发白,终于下定决心将头靠近挂着灯的木架,使劲一扯。
啪啦!一支金簪因着主人故意用力钩住,落了下来,勉勉强强维持着体面的发髻彻底四散开来。长孙如兰矮下身子,背着的手摸索到金簪后,稍稍摆弄,露出锋利一端,开始磨绳子。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低沉地说话声,长孙如兰身子一僵,小心翼翼贴着墙探听,许是暗室太安静,她很容易便捕捉到了两个男劫匪讲话的声音。
“欸欸欸,慢着,兄弟,你这摸尸还带酒啊!小心上头骂咱们喝酒误事。”
“这都能管?那我收着点……害,这不是应个节喝点菊花酒嘛。”
“厉害!厉害,兄弟,瞧你调到这边来没多久吧。”
“兄弟好眼力,我……上个月底调过来的。还不知道这边主子脾性,您多关照关照。”
“害,客气!我跟你说啊,别看主子长得那叫一个靓啊,赛西施的靓啊,其实手腕可了不得,别看我们干着收尸埋尸的底层活,主子眼里瞧着,惦记着呢。”
“这……被高高在上的主子惦记这也算时好事吧,别的不说,人大方,这个月我拿到手的月前就……这个数,可比我之前的那个喜怒不定还抠门的主子强多了。”
“好事个屁,哪里出了漏洞,保准算到咱每个人头上。”另一个声音猛然激烈起来。
“前些天……我可是亲眼看见主子发脾气,拉下去三个犯事的,那三人可是惨叫了整整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
“发生啥事了?”
“唉,也怪我倒霉,平时根本不往正厅蹭,结果守门的老苗忽然劲头来了,逮着我抱怨他家婆娘那点子事,结果就撞见主子一大早进了正厅,还笑了,瘆得慌。当时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更别想悄悄走人了。”
“不是吧,这新主子也阴晴不定,不好说话?”
“没,也怪不得主子发怒,谁让那前一个堂主留下一大堆烂摊子呢。”
“问,鬼算盘哪去了?逃了。问,那鱼妖哪去了?被抓了。问,那长孙怎么不追着情郎乱跑了?说是想通了。”
“三个问题下来,出了纰漏的那三人个个支吾着呢。当时,整个院子连鸟都不叫了,没人求情,就被拉下去了。”
“后来还是九娘打了圆场,说鬼算盘本就狡诈胆怯,逃就逃了,能用的鬼画符多着呢,那鱼妖逃跑本就是‘神僧’的锅,自有办法重新抓回来,至于长孙娘子,不是有后手备着么,有机会抓就抓,没机会也没什么。好话歹话都讲了,这才给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唉,但愿一切顺利,赚点钱不容易啊。”
“是啊,兄弟你要是真为了钱,还是别搞收尸这行了,这行秘密多,不小心听到什么又透露出去,指不定就要惹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放心,我现在见的活人还没死人多,谁又能听我讲什么主子的秘密呢。”
“别乱说出去就好……”那声音低了下来,“我跟你讲,主子心狠的很,她不是有个十几年的旧友吗?听说是夜骁卫的,为了避免人家妨碍到这次行动,主子特意设下了陷阱,要杀人。”
“啊?哦,你怎么知道是旧友?夜骁卫和咱们不是仇敌吗?杀来杀去才正常嘛。”
“我亲耳听见的,主子派了排名十六的那位去的,走之前还特意隔空敬了人家三杯菊花酒,说敬我们十五年的情谊。”
“嘶!我鸡皮疙瘩了!果然,那就是仇敌吧。”
长孙如兰脸色发白,没想到劫匪是有组织的,人数听起来还不少,甚至劫匪头头和某个夜骁卫认识,等她逃出去后,一定让好好调查一下夜骁卫,揪出那个劫匪头子的真实身份。
……
而此时此刻,另一头四人悄悄潜进了地宫。
“没想到,灞陵原地下居然有这么庞大的地宫。”唐观感慨道,谁能想道,居然有人就在圣人眼皮子地下挖了那么大的地盘,竟无一人发现。
地宫构型很巧妙,地道能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墙壁是雪花岩筑成,平整,没有坑坑洼洼,每隔十步,墙上镶嵌一枚萤火珠,照亮了一小片一小片绿幽幽的地道。
大概百步后,他们打开了第一间内室。
内室空无一物,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除了骨头,空无一物。
鹿行空咽了咽口水,很明显,那是人骨头。
然后,他们推开了第二间、第三间……
“这是死了多少人?”
“陶将军……”萧守道问,“里边会不会有……兰娘?”
陶落英瞪了人一眼,“少乌鸦嘴!”
她低下身子查探,每一具骨头都查了一遍才开口:“它们大概死了有四五十年之久了,有些白骨甚至是粉碎性骨折,还有墙上那些抓痕……他们生前可能经历过极大的折磨。”
唐观胆颤心惊地贴着萧守道,躲在他身后。“苍天!这都什么人干的?太残忍了!”
萧守道愤然说道:“我要是知道是谁制造了这么多血案,定要为这些白骨们手刃仇人!”
在唐观一惊一乍,萧守道愤怒的同时,鹿行空更喜欢追寻原因:“为什么会受到这些折磨?还是在这种阴暗的地宫?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虐杀这么多人,除非是变态。”
陶落英厉眼一眯,透着几份寒意,“继续查!我倒是想知道这里有多少具白骨!”
最大的一间内室即将揭开神秘面纱。
陶落英手臂一伸,将其他三人拦到了身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使了个巧劲,石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这是……”鹿行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石棺,立中央;石鼎,四足,定东方;三面石壁绘彩画,五色斑斓,还有……那些画上边触目惊心的抓痕。凹痕有浅有深,边缘锋利,密密麻麻,有部分甚至沾染了深红色,像是……血迹。
“这里是不是关过什么大型野兽?”萧守道探出手指,描摹那些抓痕,有些心惊,“不,不对……那更像是鬼物……”
“这些画像,像是……不,这不可能……”
不只是他,陶落英和唐观也沉默了下来。
鹿行空有些奇怪,难不成那些画像特殊?本时代的绘画大多浓墨重彩,线条圆润,对她来讲,所有的壁画都叫‘敦煌画’,因为以前从小到大,在课本插画上、博物馆里见多了,一眼望过去,很容易就觉得很常见,直接掠过去了。
她觉着氛围有些不对,便拉近了距离仔细点看,这才发现璧画内容有点限制级,暴力血腥浓度颇高,什么一只丑八怪在随手剥人皮哪,什么人形被扭曲成椅子哪,什么吞食泥人的大皮球哪,什么……
嘶——她有些怀疑这内室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了,说是某个组织的秘密基地吧,前头摆着一石棺。
要是说这是某个墓室吧,谁死前会画这么一大堆恐怖壁画陪葬?
啊,也不对,说不定有人就是爱好这个,死了也要惊悚小画画陪葬呢。更何况,摆着石棺也不一定就是墓地啊,那昙丰妖僧不也随身携带墓碑吗。
鹿行空顺着唐观呆滞的视野,这才发现石棺正对面挂了一幅人类画像,呃,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在各色恐怖壁画中,最中间这一幅是正常的唐代男子画像,画像旁写着几个大字,鹿行空辨认了半天,没认出来是啥。
果然这是墓室吧!那画像是墓室主人?
陶落英轻轻摇头,敲了敲石棺。
“我们的目的是找到长孙如兰,其他的别多想。”
“没错,越耽搁,长孙娘子越危险。”唐观赶紧拉了拉神情恍惚的萧守道。
陶落英示意其他人退后一点,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石棺。
鹿行空上前瞧了一眼,哎呀一声,“是空的。”
陶落英像是松了一口气,“嗯,看来长孙娘子没被关在里边。”
为啥你们觉得人会被关进棺材?要不是时机不太对,鹿行空真想问这么一句。
“那我们再多找找能藏住人的地方。”萧守道有些焦虑,万般念头齐齐涌上心头,最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尽快找到长孙如兰。
唐观揽了一下好友的肩膀,“除了这内室,看这布局,这儿是正室,应该还有好几个偏室,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