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诗酒会热烘烘似乎到了高潮，每每一首诗吟唱出，几十条评价紧随而上，浅吟高歌里，菊花酒香愈加浓烈，玉杯停在流水里如一盏盏莲花灯，迷醉诱人，惹人驻足。鹿行空耐着性子穿梭在各色人群中。
眼见那弘文馆的王老先生已经开始做最后的评点了，而她还没有找到萧守道。
她迷路了。
这真的不能怪她，呦呦兴致太高，为了让鬼瞧个尽兴，她带着俩鬼不断往偏僻地钻，评点完一处就赶下一处景点。
没成想，忘了时间。
要是没在这场诗会的最终评定之前将萧公子买下的诗送过去，这宗交易岂不是要告吹了？
眼看黄灿灿的金子要飞……
“等等，那边！有熟悉的人味！”
呦呦冒出头，说话语气像是提起一道以前吃过的大餐。
鹿行空‘哦’了一声，满怀希望地穿过木桩小桥，路过杏林赶了过去。
转出杏林，却有一座小别院窝在林子深处，别院西临曲江，东傍青原，绿水绕朱墙，是个隐蔽清净的好去处。
刚靠进院墙，高墙边上树叶一阵簌簌作响，紧接着，忽然翻出一人影来，鹿行空猛然退了一步，正想着大事不妙，没想到定睛一看，还真是熟人。
“陶容儿？怎么是你？你去做贼了？”
“嘘，小点声。”陶容儿轻轻拍掉身上的落叶，拉着人往外跑。
“好像出大事了，我要去找阿姊。”
鹿行空一头雾水：“慢着，那院子是哪家的？你怎么闯进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看陶容儿这慌里慌张的模样，事情好像不小，莫不是闯人空门事发了。
她才不要被当成小毛贼同伙跑路呢。
“那是长孙府的别院，我听说那盆白菊就安放在那里。”
鹿行空一顿。
“呃……”陶容儿解释道，“我觉得没啥希望得到那盆花，就想着溜进去看一眼。”
“哦……看一眼？”鹿行空稍稍后仰。
“没错，就一眼，结果，我大失所望哪。那花根本不是纯白的，君子菊的花蕊偏黄，当时我在酒馆看到的白菊每一处都是雪色，根本不像。”
“然后呢？你为了看一眼花被当成小偷了？然后跑了？”
“不是！”陶容儿连连摇头，“我偷听到长孙大娘子失踪了！”
长孙如兰？
鹿行空心脏狠狠跳了一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你细细说……算了，时间来不及了，先找到陶帅。”
有陶容儿引路，鹿行空很快回到了曲水流觞的上流，找到了依然在和裴县令斗嘴的陶落英。
还好还好，陶将军对诗会的兴趣没有裴县令大，而裴县令对诗会的兴趣没钓鱼大，两人这才可以窝在这么个角落大半天，没让他们满场找人。
“失踪？”陶落英眉头一跳，还是在这个关头，确实有些不妙。又是长孙府的人，一个不小心，说不得能惹上不小的麻烦。
裴县令闻言放下鱼竿，旁边的水桶里只有一条小鱼孤单地蹦跶。
“你急着来找你阿姊，是因为长孙大娘子的失踪很不对劲？”
“没错。”陶容儿将他偷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据那位阿雪的婢女讲，大娘子是半路上忽然不见的，马车从崇仁坊开出，没有停车，没有车马冲撞，她就掀了帘子和护卫搭了个话，回头一瞧，大娘子就不见了。”
“现在那阿雪在哪？”陶落英说。
“就在杏花小院，那婢女阿雪想私下找人，不想惊动官府。”陶容儿略有疑虑地说，“我当时听了，就觉得这事不妥，恐怕不是寻常的失踪案。”
“莫非涉及鬼怪作祟？”鹿行空率先发问，“长孙大娘子的贴身侍卫我见过，机警谨慎，若是被人绑架，他不会没察觉的。”
陶落英点了点头，附和道：“有理。”
裴县令早就扔了鱼竿，用帕子沾了清水洁手：“未必不是人为，这大白天的，能唆使鬼怪出动，背后来历不会小。”
“还没勘察实地，就在这一通推测，只会凭白消耗时间，赶紧去找人吧。”陶落英淡淡说道，“但愿今天这诗酒会能平安结束。”
陶落英一向雷厉风行，当阿雪还在拖老冯下水，要求安排口风紧的仆役找人，正闹得兵荒马乱时，立马连人带车被她堵在了杏花小院门口。
本想着不惊动所有人私下找大娘子的阿雪一听到陶落英报出了‘夜骁’的名字，吓得哆嗦了一下。
“长孙大娘子究竟在何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阿雪急了，“又不是我干的。”
眼见陶落英似乎已经知道了大娘子不见了的事，阿雪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松了一口气。
“算了，料想也瞒不了多久。是，大娘子是失踪了，路过永崇坊的时候，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当时，大娘子说有些渴，让我买些浆汁。恰巧经过坊门口，那儿摆了摊子卖饮子，我就掀了车帘子，和阿晋交代了一两句，让他去买浆汁。结果我接过他买回来的浆汁回车厢时，大娘子已经不见了。”
鹿行空：“也就是说阿晋中途离开过。他去买饮子这么大一空挡，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不，就算阿晋离开了一小会儿，我也看着马车的啊，当时大娘子是真的没出来过！”
哦，这不是明摆着，对方就是趁阿晋离开了马车那小会儿劫走了人么。
陶落英严厉问道：“阿晋呢？”
阿雪：“大娘子不见了后，阿晋就让我骑马来这儿搬救兵，而他沿着街道找人。”
“他为什么让你来别院搬人手，而不是长孙府？”
阿雪身子一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我以为大娘子很快就能找到，就……就不想惊动府里。”
听上去也说得过去，仆人一来没把事情想得严重，二来害怕被责罚，就想自己来解决问题。阿晋、阿雪，作为长孙如兰的贴身仆人，会参与进这件失踪案么？
陶落英认真地看了惊惶不安的阿雪：“我劝你还是赶紧通报你们府里，虚惊一场总比延误时机要好。”
“是。”
陶落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诗酒会已过半，大娘子为何决定来曲江？”
“大娘子本来不想出门参加诗会的，但是她忽然收到一则谜题，连连声称有趣，一下子就决定要去曲江见制谜人了。”阿雪说道，“您不知道，大娘子向来痴迷于猜谜，常常四处搜寻谜面来猜。来了一则新谜面不亚于找到一款新式珠钗，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她怕错过制谜人，也没多准备，只带了我和阿晋就出了门。”
“所以她是临时决定？”
“是。”
问过人后，陶落英让阿雪引路，前往失踪的地段永崇坊门。
卖饮子的贩子还在，两相对了对口供，阿雪并没有隐瞒细节。
陶落英买了同款饮子，喝了一小口，甜爽可口，好喝到人眉头舒张开，“嗯，这玩意儿没问题。”
卖饮子的商贩也是本地住户，迁入本坊长居多年，街旁巷邻都认识，没有异常。
陶落英向本次调查的大头物件走去，同时冲鹿行空摆了摆手：“等会儿，你先走远点。”而后，她利落爬上了长孙如兰乘坐的马车，钻了进去，抽动鼻子嗅了嗅，仔细辨认后，刚舒展开的眉头渐渐皱起。
“果然，里边有一丝鬼物残留的痕迹。”
陶落英盯住阿雪：“最近，长孙大娘子有得罪什么人吗？”
阿雪连忙摇头，“应该没有，大娘子性子直爽，从不参与那些蝇营狗苟。”
“更何况，也没人敢得罪我们娘子，敢伤害娘子的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个后果。”
陶落英难得的噎住了。
鹿行空：“或许，对方的目标是长孙府呢？”
“那这范围就大了。”陶落英目色转深，脑子瞬间画出了长安一张极其繁复的权贵关系图，她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我要先去一趟长孙府。”
“我去吧。”裴县令接口道，“真涉及鬼怪，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若真是长孙大娘子被绑架了，对方势必会找上长孙府要挟一二。如果我能探听先机的话，对你们那边的调查也是有用的。”
陶落英忖度了片刻，谢过他的好意，“多谢，正好我也不耐和长孙府的人打交道，长孙府那边就交给你了。”
眼看大家打算分道行动起来，鹿行空连忙自请帮忙：“那我去找萧公子吧。萧公子和长孙如兰渊源不浅，他说不定可能知道一些东西，再说了，陶帅打算跟踪残留的鬼物味道去找人吧，我身上沾染了鬼画符的味道，恐怕会干扰到追踪。”
“也好。”
***
重新回到曲江。
这一场赏菊诗会已经到了尾声。
鹿行空刚赶上了最后一点余音。
“你去哪了？诗呢？快给我。”
鹿行空反射性地掏出了随便写的诗稿，刚掏出就被薅走了，她本想拽住人，结果拽了个空。
“欸，等等！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萧守道匆匆离开。
“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远处高呼低吟声一阵阵，鹿行空狠狠吐了一口气。
那姓萧，名守道，字然的家伙完全没有看诗稿，完全没有重新誊抄一遍就直接交上去了喂！哦，不对，现在赢得那盆‘白菊’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想要他亲手送上白菊的长孙如兰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