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婉转，竹叶萧萧，大好时光里，聚集在竹林寺的一众就这么散了。
裴行俭动身找多罗师父下棋，探讨佛理。陶落英则不知从哪掏出一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后，豪气地拍了拍作蘑菇状的鹿行空。
“别太在意，没啥大不了的，现在使不出来就使不出来呗。等你以后啊，跟我们夜骁卫跑两三趟委托，有的是直面鬼怪的场合，说不定吓懵了后，就能让咱夜骁兄弟们见识到传奇的威力呢。”
鹿行空：“……”
不，她想继续装蘑菇。
咦，奇怪，都低着头找了大半天了，为什么地上没有出现黑洞，那种可以让人瞬间穿越回现代的大黑洞。
世间事没有十全十美，看上去像是金手指的佛色光子，为什么会是被动技能呢？
鹿行空抱着侥幸的心理，思忖着，在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心理压力一定剧增，愿望肯定足够强烈，意念力也扩充到了最大。
以她无数本少年漫的经验，只要心理足够强大，大声喊一句塔塔开，肯定能整个大的。
结果，尴尬了，社死了。
幸而多罗师父关键时刻突发风寒，使劲咳咳了两声，将大家注意力及时从她身上挪开，在三言两语，哦不，热情争取中达成第二计划。
鹿行空作为夜骁卫的‘编外顾问’人员参与行动，在直面鬼怪下，看能不能找出对“鬼怪”应激反应下的规律，摸索出‘传奇’的使用方法。
其实吧，就是一人两鬼都得处于夜骁卫的监控中而已。
不过，鹿行空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能让呦呦、越乞儿的身份过了明路很难得，况且监控也意味着保护。
等陶落英一口接一口，干完了一壶酒后，鹿行空总算回过神来了，她眯着眼睛打量着对弈的一老一少，见裴行俭收拾棋局的姿态甚是熟稔，便脱口而出问：“陶帅，裴令以前就认识多罗师父吗？”
她有种直觉，像裴行俭这样的大忙人今天根本不必亲自过来，他应该是专门找多罗师父下棋的，审问自己只不过是顺带。
陶落英：“自然认识。”
“那多罗师父是什么来头啊？”
陶落英奇怪了，“咦，你都不知道多罗的来历，就拜他为师了？”
鹿行空沉默了一会儿，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拜多罗为师，感觉不知不觉中，就莫名其妙就成了竹林寺的弟子了。
她苦笑了一声：“这……哪能等方方面面了解一清二楚才拜师，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嘛。”
“你呀，”陶落英微微一笑，“你拜多罗为师也算赚了，他可是天竺人，师从那烂陀寺戒贤大师。”
“天竺那烂陀寺？那不是……佛家起源圣地么？原来多罗师父来头这么大？”
陶落英捏了捏鹿行空因震惊而鼓起来的脸。
“没错，多罗可是玄奘大师的师兄。玄奘大师你知道吧，四年前，玄奘大师从金光门入长安城那日，万人空巷，全城沸腾，魑魅魍魉全部隐遁不见，可气派了。”
“哦，忘了你从小被送进了感业寺，没见过那天长安的盛况呢。”
本土人呦呦当然偷偷摸摸见过，可是鹿行空不是。
此时她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想象中的当年盛大长安，而是旁白。
隶属大型央视纪录片的旁白，伴随着磅礴大气的音乐，旁白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讲述：【公元645年，玄奘回到了长安，十九年来，年轻的玄奘孤身一人西行求法，历经磨难，他经凉州，渡玉门关，穿越沙漠，历高昌、焉耆、龟兹，越过大雪山，九死一生，危难似乎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都城，长安早已不是十九年前萧瑟模样，它日臻繁华，而玄奘早已届入中年……】
鹿行空哆嗦了一下，手臂上一溜儿鸡皮疙瘩。
都来了这么久了，这种直面千古人物的气息，直面时空的磅礴感依然时不时涌入心脏，激荡，颤栗。
不过，也不知道在这个鬼妖人并存的大唐里，玄奘是历史型的还是西游类的，抑或是两者兼有。
总之都不是啥普通人，而玄奘在那烂陀寺名下的师兄多罗，估计更不是普通僧人。
还好还好，要不是阴差阳错，她就要错过那么大一条腿了。
正当鹿行空想入非非时，脑门上被猛敲了一下。
“嘿！想什么呢，身为出家人，一个劲儿心思浮动！”
“哦，对了，你那兄长的尸身已经送回去了，你阿耶看上去……不怎么好，要是担心就多回去几趟。”
“……”鹿行空暗地里一惊，鹿父失去了他的儿子，这是掉了第二条命啊，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该不会满长安发狂吧。
别啊，大家都死了，别强行牵扯进来了，各自安好吧。
陶落英拍打衣袖灰尘，看了看天色，抱拳道：“收工回官署了，作为我们夜骁新增的编外人，记得及时接号令。”
鹿行空立即收回情绪，连忙回礼：“自然，往后还请陶帅多多关照。”
黑色卫队迅速消失了，竹林寺重新恢复平静。
至于鹿父，鹿行空带着呦呦去了昭行坊看了一眼，劝了也安慰了，尽完人事后，也没多管。
毕竟她自个儿都一无所有。
有一位哲学人士鲁辛昆曾说着这么一句话，当人到了一无所有的绝境，根据戏剧性最大化的规律，往往会有馅饼从天而降。
……
山的东部半山腰有块平坦的地，那里杂草丰茂，残垣断壁，数处残缺柱础夹杂其间。
这便是竹子庙的遗迹了，只剩下了地基的残缺版竹子庙。鹿行空有充分理由怀疑，佛教在敛财上是一把好手，一座庙都成废土了，居然还没取消掉铭碟，“竹子庙”三字还登记在册，和三猫俩狗的竹林寺并列一起。
如今，这块地盘全归她了。
这么大一馅饼砸人脑袋上，人都懵了。
多罗和尚大方，不谈什么虚的，在澄静师太的墓塔前拜过后，直接将保存在他那里的地契和铭碟交还给她。
“这庙是老友澄静师太在世时出资建的，她不爱传经，也不爱收徒，到最后都没有后辈来继承，东西就一直保管在我这儿。”
“一开始，本想着小庙好歹能供一座佛，能并入竹林寺也能好。没想到澄静师太坐化五年后，一场暴风雨来临，屋檐刮走了，佛像转移到了竹林寺，本想修葺，因着没人出资，就一直未能动土，结果不到一年，土墙也塌了。”
“贫僧算了一卦，这小庙可能与寺里无缘，就没有再管它，等有缘人来接手。没想到你来了，以后这就归你了。”
“……”
一时之间，鹿行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而言之，凭空得来一张地契是好事。
这可是不花钱得来的地！
如此，一连七天，鹿行空都在琢磨怎么设计自己的宅基地。不出意外，她以后要在这常住，僧房必须要一间。供奉佛像的大殿必须要修，不是对佛虔诚，是对澄静师太的报答。
至于屋檐瓦片、斗拱架构，竹林寺其实有回收一半，可惜被定听拿去建大殿了，等有空可以让他吐点钱出来。
至于墙，这个年代建筑大部分还是用的土墙，风雨刮久了肯定要塌。
所以，得烧砖。
砖窑比较少见，估计也得花钱建起来。
鹿行空叹了一口气。
这些还是远的，眼前还有力所能及的亟待处理呢。
整整一天。
废了老大的劲儿才锄完杂草的鹿行空差点累瘫了。
她流着汗，蹲在石板上发愣，这块宅基地那么大那么宽，真要亲手盖上房子得费多少金钱和精力啊。
她忽然想起了，现代躺在沙发喝着冰可乐，拿着手机刷短视频的快乐时光。
尤其是刷基建视频，主人公亲手一点一点凭空起三丈木屋、泥土屋、外带小游泳池的别墅。
白驹过隙，十倍速加身，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一间屋子从无到有。
快啊，爽啊。
主人公干得热火朝天，她看得热火朝天。
总想着要是也能拍个视频就好了，而如今这么大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懒而怂的鹿行空只会眼前一黑，全身心拒绝：这机会不要行不行？！
……
盖房子要人力，还要钱，对于还想住砖房的人来说，更是大挑战。
一连两天，鹿行空在竹林寺里暂宿处添了一胡床，一小桌，两个木盆，从亡兄那儿赚来的跑腿费就全部告罄了。
身无分文。
兜比脸还干净！
只能去搞钱了，借钱而好，赚钱也好，面子里子总是要开始丢开的。
至于借钱，还真不能找定心一个孩子伸手要。
鹿行空锚定了人选，结果定听明确表示，帮忙干活可以，动他的小金库没门。
无奈之下，鹿行空找上了师父。
多罗师父表示，银钱乃身外之物，哪能汲汲于中，脏了寺庙清净。
说到这里，鹿行空恍然，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寺庙财产是僧侣共有，可是吧，修行的人嫌弃钱财扰乱心境，一般会雇专门的净人来管理，她有些奇怪了，竹林寺虽小，那钱财又是谁在管？
“既然嫌弃脏，那应该‘净人’专管钱财啊？咦，我怎么没见着？”
“这……长安‘净人’偷盗寺里钱财的事时有发生，干脆让徒儿定听管了，其实，钱财交易也不过芸芸众生一相，只要守住本心，沾惹上也未尝不可。”
得了，正的反的全被人讲完了。
鹿行空只听出一个意思，要借钱，找定听，他多罗一心向着佛祖，懒得管。
一分一秒生活着都在消耗资源。
房屋要修葺，建筑材料要备齐，请木工要工钱。
鹿行空每天一醒来，脑子都是钱钱钱，正当她第七次想从定听手里摸点银钱的时候，小小意外来了。
一只鸽子歪歪扭扭停在屋檐，引起人注意后，直接扑棱几下落人肩膀。
鹿行空喜出望外。
瞧，午饭有着落了，这么肥的小家伙，能炖好大一盆鲜美鸽子汤！
许久未闻肉味的尼姑刚要把午餐抓起来，结果，肩膀一疼，她居然被午餐狠狠啄了一下。
直到鸽子脚上那一圈小卷筒明晃晃暗示后，鹿行空这才想起这是夜骁的信鸽！
哦，好像还有这一回事，自己还兼职了一份工作来着。
鹿行空抓住鸽子，取了信筒，展开纸条辨认。
【见令速来崇业坊东南隅丹河巷米宅马车停于常安坊东门陶令九月初四卯正一刻】
念完断字，再自行加标点符号后，鹿行空脑袋空白了一秒，搞明白召集令说的啥。
这是直接去当事人米姓的家么。
崇业坊隔了四条街，离这不远，也不算近，走过去肯定能走断腿。
好在纸条上说会有马车来接，也算体谅下属了。事不宜迟，鹿行空只好匆匆回屋，先摇了摇香囊里的玉符，又敲了敲挂墙上的鼓槌，没一个有反应。
呃……好像有看见他俩一大早鬼鬼祟祟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鹿行空无奈，算了，第一天上班，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便留下一张纸条后，稍作收拾，独自动身前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