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鹿行空思索着该怎么展现出交换价值来换取庇护时,多罗和尚念了一句佛号,慢吞吞说道:“能庇护她的不是竹林寺,是你,行空。”
“是我?”
鹿行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小胳膊小腿,在长安没人脉没权势的小尼姑也能庇护鬼怪?说笑吧?
鹿行空瞧着老和尚不像是在开玩笑,等等,难不成——和尚是想用“天命之女”类似的传说先忽悠忽悠,然后借机退出纷争漩涡,袖手而去,不惹尘埃?
“大师为何有如此一说?”来吧,继续忽悠。
老和尚:“说来惭愧,自昨日救下你后,贫僧忽然心血来潮,一直静心卜算,算了一夜,总算有点眉目。”
鹿行空:“……”
是咱小瞧了,没想到吧,和尚也能卜算。
这难道不是道士们的专业吗?窜行了喂!
多罗和尚转动佛珠,也没说具体结果,平静看着她:“你自己应该觉察到了。”
鹿行空瞳孔微微放大,抓着伞柄的手指蓦然收紧。
“自翠微宫太宗病逝后,九十九枚鬼画符失控,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你手上已经聚集了两枚,甚至听小徒说你还在崔宅度化了一枚。”
“佛道上有这么多修道人平生都未能见到一枚鬼画符,而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遭遇三枚,可见你和鬼画符有着不解之缘哪。”
鹿行空扯了一个僵硬的笑,最怕扯到缘上头了,那种没理由的东西想躲都躲不了。
“这……大师说笑了,若是吊死鬼、雷鬼这样的还好,如果像双灯鬼这样的,岂不是孽缘。”
多罗侧身看着天边暗灰色的云,神情莫测。
“这世间,斩不断的缘,说不透的因……他们何去何从,是生是死,都会和你有关。”
“也就是说,往后的日子里,我会遇见更多鬼画符?”
这算是扫把星呢?还是救世主?
多罗和尚转过头,字字如雷炸开:“不错,你们的命运会在未来交错。”
鹿行空被这语气吓了一大跳。
如果是普通的小尼姑可能立马抱头团团转了,可鹿行空‘姑且’算唯物主义者,她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对。
“多罗师父,您可是要降伏那九十九枚鬼画符?您想要借我和这鬼画符的缘分来引出它们?”
多罗和尚:“比丘尼言重了。并非降伏,而是收容,鬼画符失控,如墨水滴入大海,无影无踪,谁也找不见它们。何况它们性格各异,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如何行事,或是被有心人利用,未知的灾难带来恐惧,可已知就不会了。”
“你们只是想要它们受到控制?”
“不错。”
鹿行空闻言有些明白过来,难怪一直说鬼画符‘失控’‘危险’,但是并没有强迫她交出玉符和鼓槌,显然,多罗不是要消灭它们,而是控制它们。
这种做法,更难。
鹿行空此时反而更信任了多罗和尚一分。
“那我该如何行事?既然我对鬼画符们有莫名的吸引力,需要我作为诱饵到处转么?”
多罗和尚咳嗽了一声:“那倒不必,比丘尼自然而然行事就行,有缘自然而然会遇见。”
这两个‘自然而然’太自然,很有道法自然的韵味,鹿行空觉得自己不仅要补佛学经典,说不定还要去学习道学、儒学,才可能更适应这个长安。
“比丘尼可有固定挂靠的寺院?要是有的话,还是——”
“哦,我已经还俗了。”鹿行空淡定说,“不随斋,不住庙,也不该被叫比丘尼了。”
多罗和尚神情微滞,抖了抖袍袖,露出五指开始掐算,算着算着,脸上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
“不可,还俗万万不可!”
“啥?我说,你这和尚管得可真宽,还管别人还不还俗!”
呦呦不知从哪里又跳了出来,霎时,鬼气四溢,竹叶森森作响。
鹿行空后退了一大步,呦呦生气的样子实在太恐怖。
但是吧,真不能放着不管,她只好嗫喏着劝:“呦呦,不如先听听多罗大师的理由?”
“好啊,那你说,为啥不让空空还俗?!”
“这……”多罗和尚停了掐算,嘴唇几度欲动,又咽了回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鹿行空了然:“我曾听贵徒定听断言,不日将有死劫加身,可是这个原因?因为一旦还俗,死劫便不可能避免?”
多罗和尚苦笑:“……比丘尼心中有数就好,定听平日嘴上没把,没少得罪香客,只是他在卜算上确实天赋异禀,要是他也这么说过的话,这卜算结果准了九成。”
呦呦听了,慌了。
“那怎么办?”
“比丘尼不如挂靠在本寺内化解此劫难……”多罗和尚继续度化,“贫僧在长安有些声望,你可以不必管其他俗事。”
“您能应付县衙还有夜骁卫?”鹿行空听到此言倒是惊了一下。
多罗和尚笑而不语。
“好吧,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鹿行空不慌不忙说,“竹林寺里能收尼姑?”
多罗和尚顿了一下,“其实……这里有不仅仅有竹林寺,还有竹子庙。竹子庙便是尼姑庙,只是庙里经年无人,荒草丛生,住宿不便。比丘尼要是有意愿,可以先在竹林寺暂歇,待重新修葺一番竹子庙后,自可搬进庙内,重拜我佛门下。”
……
鹿行空同意了。
目前她也没有其他好去处,外有邪僧虎视眈眈,内有鬼画符定时炸弹,生活上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生存需求也没保障,除了抱佛门这大腿还能怎样?
况且第二日——
长安县衙来得很快,比夜骁卫还快了一刻钟。
竹林寺很穷,没有多余一张木凳。
好在昨晚刚下了一场雨,寺里院内青石台很洁净,早晨的阳光融融,雨水早已烘干,青石台只余清爽。
各位来客分批占据青石台一角,就着石板围坐,也没人抱怨寺里怠慢。谁让他们一大早就跑来寺里打搅清闲呢。
裴行俭整了一刻钟衣袍,正儿八经站着,像是站朝堂。
陶落英则屈膝而坐,脸上似笑非笑,觑了一圈开口道。
“有意思,这是什么情况,小尼姑不是刚还俗了吗?怎么又拜了个老和尚为师。就算再次皈依佛门,好歹仔细选个寺门啊,怎么越混越穷。”
鹿行空才吃完软枣糕当早点,嘴里甜丝丝,见忽然那么一大群人过来问话,也没想象中慌张。
反正脑中早已演练过一遍了。
她笑着回陶落英,“谢陶帅关心,此处霞蔚云蒸,绿竹成荫,风光顶好,比邻多罗师父博学多识,正与我有缘,贫尼便将名碟挂靠在比邻竹子庙了。”
“诸位过来寺里,我也明白是前些日子长安案子的事,本该亲自前往说明的,只是有伤在身,才拖到今日。”
说罢,鹿行空也不多废话,直接从感业寺崔宝林之事讲起,一直到与昙丰交锋结束,偶尔裴行俭追问一两句细节,她什么也没有隐瞒,尽可能客观仔细讲明白了。
当然,鹿行空将自己和呦呦的身份瞒了下来。
毕竟,这些跟案子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讲完后,陶落英表情比之前要柔和很多,她拉着鹿行空胳膊,不断抚慰。
“可苦了你了,一直没放弃求生,好在终于从邪僧手下逃脱了,真危险。别怕,我们夜骁卫会好好盯着那邪僧。”
说罢,她冲裴行俭说:“唉,老裴,小尼姑受了好大一场罪,你就别搞什么繁琐的审讯了吧!”
裴行俭听罢摩挲了几下手指,凤眸一抬,朝陶落英撇了一眼,而后认真看向鹿行空:“比丘尼所述的来龙去脉与我司的案件调查结果一致,近来相关案件即可了结。”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站着记录的青年,“程令史!”
程令史一手翻页,一手挥毫,乱中有序地干活,一听命令眉毛一颤:“在,证词已记录完毕,无遗漏。”
裴行俭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长安县衙就不再劳烦比丘尼走一趟了,请比丘尼安心修行。”
“多谢!”鹿行空略略松了一口气。
“至于——”鹿行空一口气再次提起,裴县令莫非还有什么疑惑。
“——多罗师父的提议……”裴行俭略微顿了顿说道:“我治理长安县,陶帅维护治安,目的都是长安的百姓能安稳生活。竹林寺想接手鬼画符一事,为我们分忧,在下求之不得。”
裴行俭略略思忖道:“只是,这‘佛色光子’我从未见过,不知效果如何?”
鹿行空和多罗和尚对视了一眼,对方点了点头。
关于佛色光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之前她自然已经找多罗仔细了解一番。
但凡隶属十二传奇,必定是无形之气借着有形之物才能发挥‘超自然’功效,像已经知道的传奇,邪僧昙丰脚下的‘棺材’,能照见千里以外的‘石镜’,引人开窍的‘龙笔’,这些都以‘实物’为载体。
而,佛色光子无影无踪,它只在鹿行空危机时刻发挥了一下作用,之后根本无从察觉。
一个无形之物,又如何让人相信,传奇就在她身上?
多罗和尚想要说服长安县令裴行俭和夜骁卫帅陶落英,竹林寺有这个能力解决鬼画符,想将鬼画符这不可控的因素交给寺里处理。
那么,展现能力是最佳的手段。
昨天晚上,多罗和尚承认,之前故意放任鹿行空前往竹林捉妖,是想看到危机时刻鹿行空身上佛色光子发挥效果,没想到鹿行空身上有捆妖索,一场试探白费了。
等鹿行空同意加入竹林寺后,两人探讨了一个时辰怎么主动引出佛色光子。
鹿行空仔细回忆了一番,嗯……关键点在于意念与愿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佛色光子!出!”
竹林寺忽然陷入一场诡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