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上,四大顾命大臣齐齐跪着。铜壶滴漏不知滴了多久。
夕阳西下,她独坐在殿外悬空的长廊之上,侍女太监在远方伺候。
虽为帝王,不该放纵感情,但毕竟所爱被夺,难道她连伤心的时间,都不能有么?
顾命大臣步步不让,如今还守在偏殿,就是要等她前去,也许大臣们早就想好对策,先杀掉昨夜与她共寝之人,再为她择一听话的皇亲贵胄以配婚。
皇夫这个称呼,是个男人都想要,为了社稷,她不能选择簪缨世家的公子,也不能选择功高震主的武将。
大权不能落与外姓之手,而这么说来,她所育之子,也没有继承大统的权利。她终究还是要还政于本家后代。
如今天下清明,她虽是女帝却得天下称颂,本来她只是暂时替代皇位,等着天下安定后重择明君,她自动退位。以继续保持不许女子干政的条规。她甚至做好准备,退位之后便饮鸠酒,不让继位者为难。
哪知登上帝位一切都不容她掌控,杀人如麻,扫清余孽励精图治,即使她不想也已步步成型。如今要保全天下安危她不得不继续做这个所谓明君。
虽是有苦无处说,但她并不后悔。亲政以来日日勤勉,她知道自己以后应不会有好下场,却也甘之如饴。
这天下她要替家族守着,替后代守着,无论作为公主还是帝王,她都心系天下。
在其他事情上,她没有犯过错,只这一件,只这一件!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明白昨夜那女子无辜,不该以命换取这一夜旖旎。
作为女人要她杀害无辜她做不到,可作为帝王,为保全帝王名声她不能有所偏颇。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杀那女子,顾命大臣才会放过自己?
“安然……”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宫闱中,敢直呼她名讳的人,寥寥无几。
“崇儿,你说,朕该怎么办?朕……是不是做错了?”她回头,看向身后同样雍容华贵的少女。
少女走到她面前,缓缓落座“女子从一而终,并非是错。只是那权晋从来都不是你良配!如今你该想的本就不该是他,而是和你同床共寝的人。”
“什么意思?”她有些茫然的问。
“我听宫人说顾命大臣在偏殿等你,一定是想让你下旨诛杀,他们是为了你的名声。但是,这个人是你的第一人,你可要想明白,杀了她,你以后怎么办?”少女问她,虽然年岁比她小,但是说话却极为成熟。
“你不会以为朕要和她过一辈子吧!她可是个女人啊!”她这才惊呼起来。
“难道你现在才知道她是女人?她还你绣球时你怎么说的?你选中她,把无辜的她卷进这漩涡,现在又想杀她以保全自己名声?这皇帝您真的当得很是称职!”少女言辞犀利的说。
“总之,总之朕跟她不可能!”她说到,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就要走。
“就算不可能,这件事也不该算在她头上。她入了这宫闱就出不去了,你已经害苦了她,现在还想让她命丧你手?”少女低头,并没有打算追上,只是话可要说清楚。
“朕已有分寸!”她说着,步履生风般的离开了。
一路不停,直往偏殿,因为刚才和少女的谈话而起杀心,要她和那个女人过一辈子,想想都可怕。她只是利用那女人而已,没理由留着她来膈应自己。
她并非有这奇特癖好,自古以来她也只听过断袖之癖,那也只是男子们腻味脂粉故而找些粉面小子调戏而已,自己可是个正常女人,万万不能和女人白头偕老。
殿门就在眼前,她大跨步走过去,猛然推开殿门,大声说道“传朕旨意……赐死……”
话没说完,只见本来跪着的顾命大臣齐刷刷回头“臣等,拜见陛下……”
四人声音盖过她的话语,等双方都平静时,她也有些楞“都起来吧。”
她轻轻跨进去,有些步履虚浮的走到案前坐下,片刻后才茫然道“有什么要紧事,要四位一起来?”
“听闻陛下后宫添了一名……女子……不知是否为真?”四人窃窃私语之后,才派出为首之人。
“后宫之事,乃朕的家事,不劳几位费心。”她言道,漫不经心的取了本书看着。
“陛下若是男子,自然臣等不该过问。可问题是……”
“是,朕是女子!后宫千百侍女都是女人,多一人,又如何?”她猛地掷书在地,落地有声,面带怒意。
“问题是她住在昭阳殿……”
“昭阳殿怎么了?昭阳殿空置多年,也该有个新主人。”她冷笑道。
“昭阳殿乃是嫔妃所住之地。”
“嫔妃?如果朕没有记错,昭阳殿自打太宗时起就是冷宫。打发个人进冷宫也能让你们兴师动众的来找朕商讨?那改天朕要是罚个奴才,你们还不得逼朕退位!”
“臣,惶恐!”她一句话逼得所有大臣重新跪下来。
这次,她没有再给好脸色,而是直接说“朕明白四位大臣苦心!皇夫一事暂且搁置!近年江南水灾,百姓流离失所,朕要去护国寺斋戒祈祷,这段日子不适宜再提后宫之事!”
“恕微臣直言,陛下昨日在京中公然抛绣球招婿,虽是隐姓埋名而为,但是知真相者又如何能守住这秘密?陛下又公然将农家女子带入后宫,与其共寝一处,臣,臣斗胆说一句!陛下,这等断袖分桃之癖,要不得啊!我们是为陛下名声着想,陛下年少难免糊涂一时,可如今也该清醒了吧!臣祈陛下,将此人立刻处斩。治她个不敬之罪,诛其九族,这件事就算完结了!”
她看向说话的人,是她最信任的大臣,她最爱的男人的父亲。权壑。
四大顾命大臣中唯一一个武将,官职已是武将之中至高,元帅。已经没法再增添官职,便只好赐予他各种头衔,天下之物,他用的比帝王更为奢华。
说是功高震主不为过,本来大权在其手中,与摄政王无异。谣言纷纷,说他总有一日会造反,他便只好还政于君。
他有没有造反的心思谁都不知道,他本该有机会再上一层楼,只要他的儿子权晋,娶她为妻。
可没想到权壑给权晋张罗了一门婚事,对象也只是个小家碧玉。说是他有份拆散她和权晋,也不为过。
如今他拆散自己的大好姻缘,还要再次逼迫她杀那无辜女子。她望着权壑,突然笑了起来,笑的让人毛骨悚然,而后才尖锐言道“你跟踪朕?”
“……”
“否则朕的事情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朕在宫里宫外,时时刻刻你都知道是么?来人!!!”她拍桌,满桌书本宣纸落地。她发丝有一丝凌乱,她伸手捋好,神情冷漠。
“奴才在……”太监急急忙忙的碎步迎来。
“昨日随朕出宫的所有奴才,杖毙!昨夜守在承欢殿外的所有宫人,赐酒!”
“诺。”太监退去。
四大臣仍旧跪着,只是再无人出声,她手抚着精美绝伦,雕刻龙纹的座椅,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个位置,是朕在坐!能发号施令的是朕!朕要谁生他只能活着!朕要谁死,他还得叩谢皇恩!后宫不干政,同理,后宫事又何劳外人多嘴!”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是以昏君前兆啊!”三人纷纷呼道,只有权壑不曾说话。
“昏君?朕并非君子,又何来昏聩?朕与你们多年共事,事事顺从,你们真以为朕是懦弱小儿,可供搓圆捏扁?”她怒意正炙。
只是四人都仗着自己是重臣,而且在朝中根基甚深,认定她不敢怎样。
“是臣,思虑不周,臣该死,请陛下恕罪!”权壑突然拜跪,头颅抵在地上。
“权大人,您这是……”三人惊讶无比的看着权壑。权壑是四人中最具权势的,他都认错,三人自然不敢多说,只能顺着权壑的话,顺从的再次跪拜。
“此事,以后的不许再提。四位都算是朕的师傅,于情朕不该罚几位。但于理朕是皇帝,龙颜不可犯!便罚你们三年俸禄,各自降一级罢了!”她冷冷说到,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多说。
太监见其手势,立刻碎步向前对四大臣说到“陛下乏了,各位大人退下吧。”
四人只好又议论纷纷的走出殿来,有些想不通权壑的做法。
权壑却一直低着头,出殿之后才略有欣慰般的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