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三不住在筒子楼那一片，他的房子在市区里面。寸金寸土的地儿，他把原来地皮上的平房推了，另外盖了一座二层小楼，圈起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四儿来过不少次，对常三家熟门熟路，摩托引擎一路喧嚣着就到了院门口。
常三一路上被风吹得醒了一半，闭着眼感觉到四儿把摩托停下了，摇摇晃晃地就要下去，四儿手疾眼快地一把捞住脚下不稳往地上倒的醉汉，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对常三说道：“老大，到家了。”
常三脑子里一片浆糊，听到四儿的话下意识地接道：“开，开门，我要，睡觉。”说着就要挣着身子往门口走。
四儿被他拽地脚下一个趔趄，嘴里哄孩子一样道：“好好好，睡觉，咱睡觉。你把钥匙给我，我给你开门。”
半搀半扶着总算把常三折腾进了屋。饶是四儿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被常三闹腾地出了一身汗。
喝醉的人总是不讲道理，常三瘫在客厅的沙发上就不动弹了，四儿怎么扒拉他都扒拉不起来。
“得，您这明儿起来可别怪我伺候不周到。”四儿实在没辙，只能从楼上翻出一个枕头和一张毛毡，老妈子一样垫到常三脑袋下面，又用毛毡把常三裹严实了。“掉下去也别怪我，我尽力了。”四儿嘟囔着，又从沙发上捡起几个抱枕，塞到茶几与沙发中间的过道里，防止常三睡蒙了摔到地上破了相。
四儿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操心劳命的老妈子。
又坐在旁边看着常三确实老实睡着了，四儿这才起身，检查了一下门锁，替常三反锁好门窗，骑上摩托跟其他哥们儿会合潇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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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三做了个很长的梦，醒的时候却想不起来内容，只摸到了一脸的泪。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索性从地上捞起一个抱枕垫在脑袋下面，翻个身把脸蒙进抱枕里，胡乱搓了一通。
他好久没有哭过了，哪怕当年父母出事时，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爸妈是怎么出的事呢？常三因为回想不自觉得放缓了呼吸。
好像是意外事故。他记不清了，只能想起当时纷乱走动的人群，黑白的相框和女人尖锐的哭叫。
反正是不好的回忆。常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记忆里抱着他尖锐哭喊的那个女人，那么卖力的表演不过是为了让年幼的他放下戒备，乖乖把自家父母的血汗积蓄全部拱手让出。
他那时是小，但是不傻。那女人平日里就喜欢来他家打秋风，以为嘴上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他，让他胳膊肘往外拐。他看了只觉得可笑。
最后嘛，常三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最后当然是让那个女人讨了个没趣。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到，没有本事，连父母留下的东西都会护不住。
他没有时间去花费十多年读书，身边太多虎视眈眈他手里那几套染着血的房子的豺狼虎豹，他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只能自己咬牙护着。
没有人在乎，他才十四岁。
于是在同龄人都在乖乖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常三早早退了学，拎起拳头在邵城混道儿上。认过几个大哥，收了几个手下，凭着牛犊子的劲头打下了一条街，折过几条肋骨，断过三次腿，渐渐混出了名堂。
邵城北边地界的大头怕他长成一个威胁，带了二十来号人把常三堵在筒子楼前面的巷子里，美名其曰“指导”。
在他觉得自己不能活着走出那个巷子的那天晚上，是他十八岁的成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