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静,接着又传出来铺天盖地的谩骂声。
常三习以为常地往后退了退,把抽完的烟头往旁边石灰墙上一摁,扑簌簌落下一小撮灰。随后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往后一撑,手肘杵在楼道栏杆上,又把右脚往左脚丫子上一搭,摆出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斜眼看着对面那扇饱经风霜的铁门。
铁门上斑驳的锈迹和坑坑洼洼的表皮无不诉说着自己的艰辛。常三略打量了一下铁门上被酒瓶子砸出来的明显凹痕,心里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翁谈——翁有财的儿子。
当然,常三也就是咂咂嘴,感慨一下这小孩儿在这种环境下竟然还能出淤泥而不染,难不成真应了那句“逆境出人才”?
一股更加浓烈的酒臭味裹挟着穿堂风从“吱呀”打开的铁门内传来,常三饶是做好意料之中的准备,也被情理之外的现实熏得脑壳子发疼。
翁有财一手扒着门框,一手向外伸,递出一打皱皱巴巴的票子。
常三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哟,难得啊。”说着随手接过钱,眼睛余光朝打开的门内瞅了瞅,没见到那小孩儿的身影,心下忽然轻松起来。
翁有财抬起一张长期被劣质酒精烧得蜡黄的脸,通红的眼珠子透过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油腻头帘盯着常三,厚重的仿佛要垂到下巴的青黑眼袋分外突出,常三几乎都要以为是眼袋开口说话了:“您能……借我点钱吗?”
常三点钱的手停了一下,视线从手上零整不一的钱上移开,只分了一分眼神给翁有财,剩下的九分瞧着翁有财身后的虚空。常三嗤笑一声说道:“噢哟,你把我当什么了?菩萨?散财童子?”
翁有财讪讪笑了笑,收回的手搓了搓,嗫嚅道:“手头紧,孩子,还得上学不是?”
常三数完钱把钱拢成一打,冷笑着塞进腰包:“呵,你还知道你有个孩子要养啊,我以为酒瓶子是你儿子呢。”
翁有财贪婪地看了看常三腰间微鼓的黑色腰包,伸出舌头舔舔满是裂痕的嘴唇:“不,不。”
常三冷冷盯着他,双手插兜上前两步,翁有财见状踉跄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有些惊慌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能打人。”
常三走到门框边停下,抬起一只手重重拍在门上,本就不堪重负的门顺势“吱呀呀”向内倒去。常三嫌弃地抽抽鼻子:“打你?你还不配让老子打。就你这样儿,孬不孬啊?”
翁有财瑟缩了下身子。别的话常三也懒得多说,鄙夷地伸回手,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临走前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可得真的好好为你儿子考虑考虑,要不然……呵呵。”
翁有财垂着的眼皮猛地一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常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出门消失在拐角。
半晌,翁有财低声咒骂了一句:“踏马的,不就是个小混混嘛,神气什么,借点钱都不行。”
常三踢踢踏踏拖着步子下楼时正巧碰见了放学回来的翁谈。
翁谈一见到常三,眼睛登时亮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常三面前,伸手同常三打招呼:“三哥!”
常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翁谈一声拉回现实。他看着眼前身穿蓝白条纹校服的乖巧男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问道:“你着急回去不?”翁谈没想到常三会搭理他,或者说,他没敢想常三会跟他说话,于是听到常三的问句,向来灵巧的口舌竟有些语无伦次:“哎?三哥是在跟我说话?”
常三轻拍了一下翁谈的肩膀:“你小子,想什么呢,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
翁谈瞧着常三嘴角的笑也挠挠头笑道:“我有空的,如果是三哥的话,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常三粗心大意惯了,没听出翁谈平静嗓音下汹涌的情绪,只是觉得翁谈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他把这归结于学校老师教得学生说话跟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文绉绉的穷酸书生气。常三把一条胳膊搭在翁谈肩膀上,半个身子压在翁谈身上,说话时吐出的气流轻轻蹭着翁谈的耳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暧昧姿势:“走啊,陪哥去撸几串儿?哥请客!”
翁谈耳畔隐隐有些泛红,他攥着书包肩带的手紧了紧,点头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