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在想,如果不是那场火灾,也许,她不会改变心性,不会觉得手无缚鸡之力会使人这般痛苦。不会觉得自己干瘪幼小是那么柔弱。
春去秋来,她也不过才在这世间活了不足十一个寒暑,十一年的无忧无虑,却在那年的仲夏,被火吻完结。
那年家中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父亲病重,母亲整日泪眼婆娑,家里只有几个姐姐在支撑,三姐五姐支撑着家里的生计东奔西走,四姐负责生活起居,最不成器的当属是二姐吧,但在她心中二姐是个潇洒豪迈的女子。
夏季时父亲做寿,却在当天突然倒地不起,三姐长跪病床前,二姐时刻不离守在门外,五姐突如其来不见踪影。母亲心情抑郁之余,似乎将积压在心里的怨怼发泄在最温弱懂事的四姐身上,甚至毒打过四姐。
她想帮却不知如何去帮,帮哪位姐姐?似乎她们都有说不出的苦处。
每次想要上前,却都被以你还小,这不该你管的理由拒之千里。
也许该庆幸,不久后已消失两年多的大姐回到家里,重新负责起一切,大姐在几位姐姐之中最成熟稳重,既能照顾起居也能维持生计的人。
家里一切似乎都在好转,没想到那只是风雨之前的宁静。
一天深夜,一声尖叫划破长空,那是四姐的声音。向来温雅的四姐无论如何都不会这般歇斯底里。何况四姐刚刚来哄她安睡时还很平静。只是四姐似乎忧心忡忡所以全程心不在焉,也没有检查她们有没有睡着,只是看到六姐和八弟都睡着后,就关门上出去了。
也许是白天睡了一会,一屋三人唯有她还醒着,坐在床头翻弄着自己好不容易省钱买的大侠布偶。总是听那些长巷里的老人讲些过去的故事,什么打仗,什么斗勇。她总是很羡慕那些传说中的侠士劫富济贫,快意江湖,可是她是女孩,家里能让她们读书写字没让她们学女工然后等着嫁人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其实她有点想当那种救人救世的大侠,可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适合被人保护。也许永远都没有她强大起来去保护别人的时候吧?
想想还有点可惜,不过日子若是一如之前平静,那被保护着也没什么不好吧?
正当她昏昏沉沉就要入睡时,四姐那声尖叫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立刻跳下地想去找四姐,突然脑袋昏昏沉沉闻到一股甜甜的味。
她不停的摇头,神智有点不清。好不容易打开门迷糊间她便看到四姐被人扛着从门前走过。
那扛着四姐的人她认得。是跟二姐相亲失败结果看上四姐的男人,似乎叫什么张定……
张定撇头冷冷目光转向她面带诡笑,就像是只青面獠牙的鬼,把她瞬间吓清醒了。
张定也不怕被她看到,向身后使了个眼色,而后扛着一动不动的四姐走了。
她不懂,只觉得害怕,想要去追。突然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如同鬼魅般站到她面前,她吓的双腿发软摔倒在地上,连声都发不出。
黑衣人如同死人般的目光盯着她,而后当着她的面,突然将一罐不知什么东西扔进屋内,一点星火从他指尖蹦到地上,瞬间,一片大火。
她汗毛都竖起来了,腿脚麻木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床上还有六姐和八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烧死。
根本来不及看黑衣人,年纪太小她也不懂黑衣人要做什么,只知道被火烧到肯定会很痛,她以前被火星燎一下就哭得死去活来,何谈现在是在火场里。
她不曾犹豫,没有想过自己逃生,在她向里跑时那黑衣人突然在她刚才呆的地方又扔了一把火,然后猛地关起来门,用刀尖将门拴反锁起来,又如同鬼魅一样消失了。
她看不清楚路,前后都被火给包围,她知道门一旦被锁死,就算是她救出姐弟都没办法逃掉,她只好又返回想要去推门,前面是一片火海,她过不去。
过不去也要过,她伸手还未触及那火焰,就可以感觉到那热度,心一横就往里冲,可火星却烧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耳尖烧伤。
她瞬间就哭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知道出去无望,她救不了姐弟,看着火海不过稍迟一瞬,室中已浓烟滚滚,她被逼退回床边,她立刻爬上床去拉姐姐和弟弟,却怎么都晃不醒她们。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她也听不到,就听到满屋子木头被烧着后的噼里啪啦声,被熏的眼泪鼻涕不停的流,呼吸不过来,好不容易把姐弟往里面拉了拉,她也没了力气,在绝望中昏睡过去。
人要是死了,就不会痛了吧?可她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置身火场,那种浑身烧灼的痛苦,不曾消退。
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面孔,才知道自己已经死里逃生。
死里逃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她的心被火包围着,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只能看到满眼的火。那是一种难以消退的阴影。
她害怕,更说不出口那种无力感,是对自己力量的一种失望。她谁都救不了。
她沉默寡言,看着哭泣的家人心里更加难受,一切一切都只能憋在心里,不是她愿意憋着,而是年纪太小,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六姐和八弟因为她的保护没有收到伤害,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过这样一场火灾。而大姐二姐四姐,却在这场火灾中,伤得很重。
娘带着六姐八弟回了故乡,就是因为怕她们年纪太小,看到姐姐们伤势会害怕,留下阴影。
而她,则被爹和大姐二姐带着,去给四姐和她找大夫。四姐需要的是大夫,而她的心病却又有谁人可医?
四姐全身全部烧着,血淋淋脱了皮,最端庄美貌的四姐啊……只能看着四姐哀嚎痛苦,无能为力。
那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感又上心头,什么都不能为她们去做的感觉,更是生不如死。
四姐醒了闹着要去自杀,她缩在屋里不敢动弹,封闭着自己就像是个被人捏在手心的侠士布偶,一动不动关注一切发生,却不能有任何动作。
夜夜不能安睡,她夜夜和姐姐们一样总是失眠到天亮,姐姐们各有各的心事而她就是纯粹的睡不着,只能在黑暗中呆着,她不想看到任何带光的东西。一点透亮的都不行。
她怕火,和被烧成血人的四姐一样,她们怕火。只要接触到光,就会歇斯底里,就会疯狂。
爹和姐姐们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姐愁的不停的哭,最不成器的二姐则扛起一切,找大夫雇车买药熬药,根本看不到她休息。
她知道这样下去,二姐会垮。她一切都都明白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就像是成了哑巴,就像是成了木偶,除了对火有反应,她对什么都没有感觉。
辗转多地,照顾四姐之余,二姐和大姐会带着她出去走走,希望她能够有所改变,可她抗拒出门,宁愿和四姐待在一起消沉。
两个大小木偶一天到晚呆在一起,没有一句话。她没有寻死的心,四姐也不敢再有寻死的心,一切都逐渐恢复平静。
天还是一样的天,只是她们再也不是当初的无忧少女。
二姐走了,在看到一条关于朝廷郡主的榜文之后,如同展翅高飞般,飞向了塞北。
从未见过二姐那样开心,会是什么样的事情?二姐没有告诉她,只是带着遗憾陪着她坐了一夜,然后送给她一个大侠布偶。告诉她,二姐也许会在塞北回不来,照顾和保护爹娘姐妹的责任,便交给你。
二姐也许把这当成了诀别,因为那个大侠布偶是二姐最喜欢的,二姐本就是一个对江湖充满憧憬的豪杰。而她,也许也有这样的心思。她想要强大,也想要力量。她不想被保护着,想要去保护自己珍惜的人。
她不想悲剧再次发生,更不想那么可爱的家人,再次受到伤害。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是大姐有时候夜里陪她,她偶然会说自己想去武馆。也许她最该做的事就是先强身健体吧?
收到父亲朋友的信时,她知道自己机会来了。父亲这位朋友开武馆,因为武馆研习总会受伤,所以旁边开设了医馆。四姐可以去医馆疗伤,而她,就适合武馆发泄。
大姐一直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在看到信时就想着把她送去武馆,父亲知道后,没有犹豫便同意了。
也许去武馆练武的这件事,是她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
她想。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些扰乱她心湖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