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头儿(7)
“你说老王啥时候不见的?哎呀,大妹子,谁会记得那么清楚啊?就几天没见着他摆摊,才发现他不在了咯!”
“和他儿子走了听谁讲的……要说谁先说的哪个记得这码事嘛,我们也是很忙的。小哥,小妹,来碗米豆腐不?”
“他家毛毛?这个我知道啊,那小孩现在差不多比你们大个一两岁吧!老王捡来的。那孩子,不学好!老王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他倒好,上高中直接拿了老王给的学费跑了,不晓得是和哪路混混搞在一起了哦。”
“老头儿是不是本地人?这个不知道啊,这里又没人和他是亲戚,他好早就呆在这了嘞!”
“他叫啥?哎哟这可问倒我了,老头儿叫什么有人知道不?你们知道不?”
“你问我老王家住哪?这次可问对人了,来来来,先来碗米豆腐嘛!”
吃了碗米豆腐,又被迫塞了份糯米饭,然后拿着串串的苏叶面色青白。
琅琊则奄奄一息地挂在她仿羊绒的灰围脖上,还被怕围脖被抓脱线的苏叶按在了肩上。
他在苏叶百般阻挠下依旧灵活尝了口鱿鱼串,一口入肚,当即被辣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两腿一抽,半死不活,约莫上辈子不是只广东猫,就是个北方猫。
郑治倒是两手空空,他打了个饱嗝,当时的视死如归仿佛都远去了。
只是看到苏叶一脸不怀好意想塞串串过来的时候,郑治立马闪了八丈远,活灵活现地展现出了一名资本主义对无产阶级的无情压迫。
在小贩里套话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苏叶愤恨地咬着嘴里的烤串,见郑治开始给脚边的黑狗喂宠物用火腿肠了,还算有点良心。
毕竟这人连驱使还没好完全的狗的事都做的出,谁会相信给狗复健的鬼话啊。
在课业过后被拖来进行调查,好在苏叶在极限里交掉了课设,杜绝了被当掉课程的可能。
只不过那天黑着眼眶熬着夜的苏叶被郑治拉出来的时候,她只想抄起把美工刀断绝了这个狗富二代的性命,如果不是看到贾坤志得意满的笑容,她可能已经亡命天涯了。
当时她为了避免被盯上特地买了款男士口罩戴的严严实实,贾坤一来她就跑边上去了。
她低头听着对方和郑治慢条斯理地说着“还没死心呐”,也不敢看贾坤一眼。
她感到贾坤身上冤亲债主的臭味更浓了些,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文书直接绞断宿主的脖颈。
然而还没有。
阴司文书还在起作用,地府允许冤亲债主折磨宿主,但不包括杀人,可文书看上去岌岌可危了。
苏叶只要别再和女鬼碰上就阿弥陀佛,不过从贾坤的态度里,苏叶也看出证据大概被清楚的一干二净了。
现在她这条另辟蹊径的路看上去也是前途未卜,问了一圈,只问得人叫一个精疲力尽。
没人清楚老头儿的事情。
他像一名默不作声在这里的幽灵,讷口少言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名姓少有人知,最后连死亡都如同秋叶落地,无声无息。
自己倒是深居简出地和老头儿挺相似,苏叶几乎一瞬就想起了自己,班上同学大概十有八九不知道她是个谁吧。
她如果死了,应该也是这样的境遇,可那应该是平庸的死,而不是命运的急刹车。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在断言生死之后,苏叶看郑治很想问她为什么,又似乎想起他们的约定,被迫一声不吭,不过从时不时甩来的偷瞥看来,他大概还是在意的不得了。
一看就是他没精力和财力通查她的过去,不然哪敢绑架她上同艘船,可惜她也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并不能看清死因。
把啃完的竹签随手塞进旁边的垃圾箱里,苏叶用餐巾擦干净油渍,又将口罩拉回去。
呼出的白气淹没在了棉质口罩里,在包里痛痛快快嚼完猫粮的琅琊窜回了她的肩,苏叶看着自个圆滚滚的肚子脸上一黑,旋即她看向郑治:“等会是去老板住的小区?”
郑治指腹挟着轻飘飘的纸,那是他以两碗米豆腐好不容易换来的情报,郑治若有所思:“只能从那边着手了。”
毕竟现在只有这些。
苏叶还记得大致地点,她摸出手机一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现在他们的位置刚好一点五公里,是个打的鸡肋走路嫌累的尴尬路程。
目的点无意义,怎么到达……走过去费时,学校这个门没有公交车,再说了少爷怎么可能坐平民车!
然而直到等了快二十分钟坐到Uber下车,苏叶整个脸都成了霜打茄子,青了。
吃撑想吐的苏叶:“……”
日啊!为什么要坐小车啊!她晕车啊!
郑治在旁边嘲笑的不亦乐乎,总算给他逮住机会黑人了:“苏叶同学啊,你这身体素质真的不行啊——呕!”
琅琊当场就想翻个跟斗幸灾乐祸一下:【嘿嘿嘿这小子可真是个辣鸡吔……呕!】
面对苏叶“你呕个BALL”的眼神,琅琊觉得自己有必要辩解一下:
【小爷我就是稍微吃多了一点……真的!就一点!咪呀你别抓我后颈!不要摇窝啊呕呕呕!】
越来越熟练地解决完自吹自擂个没完没了的猫咪,苏叶从包里捞了瓶水,咕噜噜喝了两口,从车上跳下的黑狗立在他们脚边,老神在在,确是这场“车祸”中唯一幸存的生物。
苏叶和跑去街头小店买水清醒的郑治会和,两个人对视一眼,全当之前那场尴尬不存在,头次意见格外一致地往小区里走。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冬日的阳光像是蒙在纱窗里,素白色的,仿佛人苍白的脸。
苏叶冷得把围脖连着缩起来的猫再绑紧了圈,可黑狗一进小区便像是鱼进了水,它仿佛知道这行人的目的地是要到何处,东拐西拐地在自家庭院散步,苏叶甚至听到了灌木丛方向有好几条狗在应和。
“这年头的猫猫狗狗都成精了吗?”郑治在旁边嘀咕了句。
苏叶心想这算什么,你这小样神魂不稳的模样,搞不好最近哪天晚上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血淋淋呢!迟早给你来个这样那样的爱的教育。
如此腹诽着,苏叶跟着黑狗往西边走。
这不是什么新建的小区,甚至还能看到斑驳的红砖头,黑乎乎的排气扇转动着,呛人的油烟飞上灰色的天。
枯黄深绿的草长得东倒西歪,长在上面的石椅石桌也开裂了,大概夏天会有大爷大妈摇个蒲扇打两把跑胡子。
倒挺像自个童年里的家的,苏叶想,她瞅过眼去,恰好看到郑治皱了下眉,要不是这次发生了这种情况,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往这种地方走吧?
已经糊上灰的墙壁贴着各种开锁租房的狗皮膏药,小孩的火柴人连绵起伏,黑狗终于在一栋楼下站定,他不走了,只是对着他们几个汪了一声,示意老头儿住在几楼只有天知道。
苏叶和政治看了下黑洞洞的单元,顿感棘手——虽然这里只有五楼,一户一户问看上去也挺费劲的!
“啊,老王喂的狗!你们来找老王的?老王他儿子欠的钱不是还清了?”
苏叶和郑治转过身,看到穿制服的大爷惊讶地看过来,郑治连忙上前:“我们不是来催款的,请问你……您认识老板吗?他家住几楼啊?”
苏叶倒是想多了点,果然那群小摊老板说的是真的。
老头儿的儿子不是什么好货,除了拿亲人的钱跑路,外面欠的钱还让老父亲还的样子,这种人浪子回头的几率太低了吧?
用老头儿随自己儿子离开这种轻而易举就能戳破蠢话来敷衍,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周围的人做的,会和郑治的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认得,我是这边的门卫,各家各户都晓得,他家在三楼。不过你们今天要找他吗?恐怕你们是见不到了,他已经一个月都没出现过咯。”
门卫大爷背着手:
“之前来了几个手臂印花纹的年轻人说老王毛毛发达了,接他去走了,这话我是不信嘞,他毛毛有莫子出息啊,出鬼哦,不是亲生的就是孬的很,丢他的亲生父母就有问题,长出个歪仔!就是个剁脑壳!老王家的事别个是不晓得,我可获他是棋友嘞,扯宿嗑过呢!”
大爷气势汹汹地呸了一嘴老头儿的儿子,一激动就开始说起方言。
。苏叶是本省的还好,外省的郑治似乎又要陷入一脸懵逼,于是主场交换,换苏叶上去问:
“其实是……嗯……这狗受伤了我听其他老板说是王老板养的,所以来还的,然后我俩还是老板的食客,看老板好久没来了,就想问下子。”
大爷顿时来劲了:“老王做地饼饼是蛮好恰滴!我跟你杠喔,老王介人也莫得啥子朋友,我算一个!他象棋下滴下不得地——”
苏叶以六个点的状态和磕叨瘾上来的大爷面对面,这大爷真的能说,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儿听上去和他关系还不错,真是太玄幻了。
大爷已经说到他俩研究残局津津乐道上了,苏叶根本来不及插嘴,只能看着大爷一泻千里,末了大爷很惆怅地说了一句:“老王是个好人嘞,他自个儿文化低,才搬到学校附近眼巴巴想看眼学堂,他毛毛太莫争气……要是他晓得有两个大学生来找他,他肯定高兴死了吧!老王……哎,哎。”
大爷连声叹气,他神色有些犹豫:“我港一句……这事怪得很。”
苏叶感觉说到了关键:“为什么这样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大爷迟疑了两下,还是小声说了:
“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别乱港晓得不,他家毛毛来接有那么一点可能,毕竟老王还一直在等他回来,但是我听说有人看到老王没回来的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的餐车落在空地上,被两个学生伢子推走了,老王这个人很节约的,也很爱惜他吃饭的家伙,怎么可能做把东西随便乱丢的事,这不像是老王。”
大爷虽然没说出口,但苏叶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老王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这个没什么可贪图的啊”的担忧和疑惑。
他的身份,他的家世,就像是千万颗不起眼的小石子里的一个,走在路边看一眼就会忘记的那种,而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人间蒸发了。
苏叶缓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大爷,老板是几号晚上没回来的您知道吗?”
大爷点了点头:“我是门卫嘛,肯定记得很清楚,我想哈子……是11月4号,对,11月4号。”
大爷笃定地给出了答案。
苏叶蓦地望向郑治,郑治的脸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握成拳头的手颤了又颤,半晌,郑治道:“我出事的那天晚上,也是11月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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