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出院的苏叶很轻易地见到了那条狗。
不出她所料,郑治果然把狗藏起来了。
苏叶看着据说是郑治买的小别墅,两层加独立院落,带私家小花园,常青的灌木葳蕤,还附带吱呀吱呀的秋千,苏叶又想起了苦逼还贷的三七,以及赤贫的自己,当即感受到了什么叫仇富。
但还好有这套记在他妈名下的房子,让郑治至少没被自家老爸收缴财产的时候一无所有。
黑狗的腿被包扎过了,察觉到动静,它沉稳抬眼望向郑治和苏叶,又似乎嗅到哪里传来猫的味道,疑惑地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
琅琊依旧怕狗的很,被黑狗一瞟,立马朝苏叶的脖颈方向缩了缩。
郑治把倒好的热水放在灰纹大理石茶几上:“先凑合着吧,同学。”
小市民苏叶进来还有些束手束脚,看到此行目的严肃了不少。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瓷杯慢慢地啜。
她恢复的不怎么样,嘴唇因为打多了生理盐水还是白的没什么血色,只是再拖下去就晚了。
好在那天的旷课没有点名,她的出勤算是保住了,只要她能在这个漩涡全身而退的话。
琅琊已经跳到了她的手边了,只看的清扣子眼的小脸肃穆地仰首看她,他们来前就商量好了,此时也应该到这一步了。
于是苏叶放下杯子,她看向郑治:“我之前说过,你看到什么都不要问。”
郑治点头:“对,我不问。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的询问苏叶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她放在一边的黑背包扒拉了出来,在郑治惊悚的视野里,苏叶拉开拉链,然后掏出只黑猫。
“……哈?!”
郑治眼珠都瞪直了,要不是苏叶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估计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揉了下眼睛,郑治看看苏叶,再看看苏叶里一副“莫挨老子”表情的黑煤球猫,他半晌没吭声,消化了许久,才说道:
“居然在里面也没叫过一声吔,这猫不闷吗?”
不过这猫看上去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和苏叶说话的时候在哪见过……
琅琊直接给郑治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他看不惯这小子很久了。
苏叶则懒得回答个一二三四,干脆任由郑治脑补。
毕竟涉及到另一边的事由,之后也还需要琅琊帮忙,所以他们商量干脆先出现在郑治面前再说。
苏叶望向黑狗,果然在琅琊出现的一瞬间,黑狗就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和这样的对象打交道看来道阻且艰。
苏叶看向琅琊,琅琊也看向她。
【试试吧!】看能问出什么来。
苏叶点头,心想回去得加两罐猫罐头给琅琊,结果看郑治目瞪口呆地望着琅琊小短腿走向黑狗,又冷酷无情地心想这里不是有个冤大头么,先让这货把琅琊的工资日结了吧!
琅琊走到黑狗面前,站定,他抬起头看向黑狗。
趴在米色瓷砖的黑狗当即弓起背站了起来,它用仅存一只的眼睛盯着琅琊,咧开的嘴角溢出威胁的嘶吼,沾染腥气的牙像锋利的小刀般醒目。
但就是在面对怎么看都无害的小猫时,慢慢后退的居然是黑狗。
琅琊遽然“喵~~”了一声,黑狗突然不后退了,他歪了下脑袋,神色很疑惑的样子。
随着琅琊的“喵喵喵”,黑狗绷紧的腱子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它做出聆听的模样,也慢慢坐了下来,时不时还“汪”地应和。
郑治整张脸都木了,心想这是个什么奇怪场景?!
苏叶没什么惊讶的,她早就在之前遇到的大狗那边见识过了。
琅琊极其费劲和黑狗交流完了——和尚未开启灵智的小动物沟通颇费脑筋。
他三步做两步蹦上了沙发,整张圆脸都皱住了:【铲屎的,那只狗说他主人让他保护这个小子,狗的脑子太小了!什么时候在哪遇到完全说不出来!但是,咬哪个坏蛋的原因他也说了。】
琅琊顿了顿:【是因为他在那两个人身上闻到了他主人血的气味。】
“……”什么意思?血?
如果说前面半截是惊雷的话,后面半截话几乎要把苏叶炸起来了,这不寻常的意味简直盘旋不去。
苏叶立马望向郑治,后者还因为自己似乎懂兽语一愣一愣的:“这条狗什么时候跟在你身后的?”
她心里模模糊糊闪过祈求:千万要是在受伤之前啊……
“我出院之后,大概上个星期,怎么了吗?”
郑治的不解换来的是苏叶的表情凝重,她的面上似乎结了霜,连头发眉毛都一并冻住了。
她想起田记快餐老板娘的话。流浪狗没有主人,它真心实意称为主人的人,一定只有一直喂养它的人。
许久,她才开口:“你知道酱饼摊的老板什么时候不见的吗?”
似乎被话题的乾坤大挪移转的有些找不着北,郑治眨了眨眼:
“我出院以后一直忙着查贾坤,就那天我跟你去西门才发现老板不见的,不过听周围人说,好像是一个月前吧,怎么了?”
他似乎没往下细想过什么,苏叶却因为黑狗的话背上发毛。
如果老板是一个月前离开这里的,那么黑狗上个星期是在哪里见到的他的主人?还有血——
“你和那个老板很熟吗?”苏叶又问。
“啊?认到不认识,不过我去那边买酱饼啊,天天买,没空的时候花钱叫别人给我带。说实话,那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酱饼了,忒香。”
郑治说完还咂咂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苏叶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她也承认那家的酱香饼油而不腻,酥香可口,但也没这大少爷夸的那么夸张,也不至于天天买吧?
所以还是少爷口味清奇。
其实酱饼摊的老板,苏叶也是不陌生的。
——那是个老头儿。
似乎从大一开始就在那里了,长年累月地立在不锈钢的小餐车前,老头儿大概有六七十岁了,和在公园溜达跳舞的老头儿不同,他的背佝偻的不成样子,大约是常年劳作。
鸭舌帽下的头发也花白了,时光的流逝在面上刻下了一条又一条的沟壑,不像别的摊主一样伶牙俐齿,他一贯沉默寡言,只是有客来会偶尔板着严肃的表情笑一下,身上灰蓝的中山装像是洗过很多次了,洗的都有些发白破旧,可他依旧穿在身上,像是套在了硬邦邦的芦苇杆上。
年轻的小贩叫他老头儿,年长的知道他的名字,便叫他老王,苏叶在那边的餐饮店打了不少时日的短工,也依稀记得一些议论,她记得大一的时候听说老头儿在外边打工的儿子回来了,又说他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而是捡来的,因为他一直孤身一人,没有人肯嫁给他。
可过了几日,他似乎和他儿子大吵一架,他儿子摔烂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然后走了,有时候他们会看见老头儿朝大路远远地看,他们说是看儿子有没有回来,然而即便是夕晖染遍,月上梢头,前方的路也没有人回来。
只是这些事也比不过谁家的谁又找了小三劲爆,苏叶也只听到过这么一些,连一直在西门打工的她都不知道老头儿有一直在喂流浪狗,谁会关心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头儿的下落呢?何况他又是那么的沉默不语。
苏叶看向郑治,心想虽然郑治虎落平阳,但也应该请人查过事情吧。
只是事情似乎被地头蛇压下了,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查。
真的涉及贾坤的话,孤立无援的他恐怕小命不保。
或许意识到了狗的监视,可这事也太奇怪了点,这群狗到底想做什么?
郑治当时应该把视线都集中在了这里,所以才不屈不挠地找上了同样留意到黑狗的她。
而没有立即留意狗的主人。
也是,小贩和富二代会有什么交集呢?
六七十岁的老头,难不成还有能耐搭上贾坤这条线来整他不成?
苏叶无比在意黑狗告诉琅琊中的血,结合前半截的话,她有了个可怕的猜测,只是尚且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
她心里不好的预感在扩大。
苏叶迟疑了片刻,又摇了摇头,琅琊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烦意乱,直接跳进了她的怀里。
苏叶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奶猫的猫,她必须得确认老头儿的死活,苏叶望向郑治:“我需要一张老板的照片。”
话音不容置疑。
要照片干什么?郑治觉得自己简直跟不上对方的节奏,明明把人拉入局里的是他。
眼镜女一身廉价,严肃地抚着手里的黑猫,虽然年龄对不上,却神叨叨地仿佛童话故事城堡里的女巫。
那黑猫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盯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雨后春笋密密麻麻了。
她太奇怪了,脑海里不断作响的警报提醒的他明明白白,换往常他早就退避三舍,别提带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来到自己的私人住所。
可此时想弄明白的心念压倒了一切,无论用什么手段。
没关系,他查过的,这个人和贾坤那帮人没有任何关系。
郑治想起他们的约定,他奇迹般地忍耐住了,点头说了句“好”,他和私家侦探的联系还没断,即便核心的东西查不到,她现在要求的信息也是轻而易举。
郑治出去打电话了,苏叶坐在镶金嵌银的意式沙发上。
脱离了要谈的事,陌生气氛让她故态萌发,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坐的沙发是ColomboStile,也不知道郑治身上穿的卫衣是纪梵希,她也不想融入不属于她的圈子里,也不想去理解她目前的雇主。
什么都好,让她快点从这里脱身吧。
苏叶心神不宁,害琅琊也心神不宁起来。
他瞅了眼趴地上安安静静的狗,黑狗也看他,眼里似乎在说你想个办法呀,可他猫毛掉光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件事呀!
就在琅琊瞪回黑狗的时候,他的头顶传来铲屎官的声音:
“琅琊,如果之后遇到危险,你立马跑,不要回头知道吗?”
冷肃的话语让琅琊一激灵,他意识到了危险,陡然仰首;【铲屎的,那你呢?】
我已经踩在水里了。
苏叶想,琅琊是个小傻子不假,不过分寸他还是懂的,她走不掉,犯不着再搭上一只猫。
身上一会冷又一会热,她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梦里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左顾右盼,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可烦人的请求一直萦绕在她的耳畔。
“没有多少时间了,快要来不及了……”
“请你一定要阻止,拜托了,求求你,一定要阻止!”
“你看得见,你一直看得见,所以,你能够做,也一定要做到……”
怒气遽然盈满了苏叶的胸口,一把烧成熊熊大火,她终于忍不住大吼:
“我为什么要做?!凭什么?!只是因为我能看到吗?!这种眼睛又不是我想要——”
她在大吼大叫时被人叫醒了:“同学?同学?……”
苏叶睁开眼,看到了郑治的脸。
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苏叶慌忙把滑下的镜架往上推,然后坐直了起来,尴尬过后,冷静了一下:“照片有了?”她摸出手机一看,居然四点了。
“喏。”
郑治也没多说什么,直接从快递袋子里夹出来,递给她,然后把顺丰快递的包装甩在了一边。
苏叶接过,那是张放大了的证件照,面容是老头儿的,普普通通的,就像所有劳作过度的老人一样。
黑狗的尖耳动了动,琅琊也往照片前凑了些,他看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铲屎官拿照片是为了做什么。
苏叶什么也没做,她看了郑治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定,苏叶把右手停在照片上方,整只手掌朝向照片,仿佛扫描一般,慢慢往下移动。
照片上显示的信息,远比肉眼看见的多。
等她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寒意时,苏叶终于知道她的预感成真了.
苏叶吸了口气。她放下手,把照片递了回去。
“人已经死了。”
她投下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