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当场就进了校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小狮子的舍命一击，凶的连三七给她的法器都没能撑住（不过三七会那么好心给她强力道具吗，苏叶表示怀疑）。
桃花枝断掉的时候，整个伞骨就随之齐齐断了。
毕竟是借大佬的，于是苏叶战战兢兢给三七去了短信说伞凉凉了，结果三七霸气回了句“丢垃圾桶”。
连琅琊都不知不觉松口气，生怕自己被做成猫肉串吊在横梁上。
虽然输了三天液出院，但因着闲不住的琅琊包打听的缘故，苏叶依旧得知了之后发生的事。
不知道那对夫妇怎么谈的，谢琴再也没出现在A大。
而把女儿带到心理医生面前的方博则被医生一句脏话不说骂了个狗血淋头，狼狈地回到学校，似乎也没叫自己母亲过来帮忙，而是自己一个人笨拙地带着方晴，仿佛想要弥补她什么。
“之前做啥去了呀……事后才发现，为什么人类脑子都有问题？”
琅琊的咕哝理所应当没能得到解答，托大妖的福，苏叶在医院这几天没碰上什么鬼怪捉弄她——黑猫虽小好歹修为在身。
夏芯对苏叶再度滚进医院的事情见怪不怪，只是疑惑为什么苏叶的笔记本有时关了第二天还突然开了。
对此苏叶只能“哈哈哈哈，这是为什么呢”地附和两句，然后用不善的目光盯向善后工作没做好的蠢猫琅琊。
琅琊当场就溜了，仿佛有人在咬他屁股。
他们在学校里没有再遇到小狮子了，尽管他们知道小狮子并没有成佛，是躲起来了吗？
琅琊对小狮子的复仇有些忧心忡忡，甚至忍不住学了看过的警匪视频写了张注意恶鬼的纸条连夜塞进了方家的门缝里，也不知道方家父女有没有看。
“可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对不对。”
琅琊有些沮丧地说：
“我总觉得死掉是件不好的事。如果有什么也能帮那只小狮子就好了。……不对，就算是为了保持形体，被她吸食.精气的人也很倒霉啊……”
“你自己觉得对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谁对谁错。”
苏叶一巴掌拍在混乱的琅琊头上：“但你现在绑在我这里，递纸条就完了，少做出格的事给我添麻烦。”
她顿了顿：“……你帮不了的。”
——因为她是被人所杀。她也被人一刀一刀的杀掉了。
该吃吃该玩玩，日子还是照样过。
苏叶大晚上在灯下奋笔疾书补作业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上司骂员工，员工受气骂妻子，妻子受气骂小孩，小孩什么都不能骂，于是踢了无法反抗的狗。
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她将她爱惜的玩具像妈妈对她一样，可那个故事和这个故事有一点不一样。
思绪须臾就被课程设计给吞掉了。
或许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琅琊很快恢复了自己的乐天派，即便矜持着自己的大妖身份，还是跟着学校里晃荡的流浪猫扑蝶晒太阳，害苏叶把宠物除虱剂的钱一笔一笔算在了蠢猫的头上。
苏叶从夕阳西下中走出食堂，她怀里的喵沉迷818不可自拔。
即便有一手抓着手机，苏叶还是怕别人看到自己没将视线投向屏幕，于是便垂着头匆匆忙忙往寝室走。
路过栅栏包裹的操场，天边的火烧云沉进了黛青山线的最底边，橘黄色叠着金色，一长串迤逦勾勒出天空的轮廓。
她在装有健身器材的草地上看见了一对父女。
“……”
方晴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方博笨拙地在她身后推着，简直看不出是学校最有潜力的精英老师。
秋千一下又一下地往天空飞，些许生锈的铁链咯吱咯吱地响，方晴的表情还是木木的，她抱着手里的熊，手却似乎没那么用力了。
方博又和方晴说了什么话，距离有点远，声音被风给散去了，苏叶什么也没能听清，她看见方晴没说话，眼珠却似乎转了一下。
方博见状赶紧跑向了背后住宿楼的阳台下，他居然牵来了一只小柯基。
柯基的小电臀扭啊扭的来到了方晴面前，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自己的新主人，接着特别开心地呵起了气，中气十足地道了句“汪！”。
“小晴，来摸摸它吧。”
这次苏叶听到方博的声音了，温和又小心翼翼，方晴半晌没动。
许久，她才从秋千上跳下，在方博的引导下，慢慢蹲在了柯基的面前。
她伸出手，小柯基也吐着舌头，顺从地让她摸了摸，像是感受到皮毛的光滑，方晴木木的眼睛里渐渐浮现起一点极淡的笑意。
方博大喜：“小晴，你来给它取个名字吧好不好——小晴？！”
方博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不可置信，方晴抚摸柯基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她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连同她怀抱里破破烂烂的小熊。
柯基也“汪汪”大叫起来，不停围着方晴打转，方晴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的不能呼吸。
她大口大口地吸气，脖颈却像是被什么掐住了，整张脸因为充血变得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你忘记我了！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可你不要我了！你杀了我！然后你要这条狗陪着你吗！那我就让它也去死！！”
凄厉的咆哮在半空中响起，柯基抽搐了一下，也旋即倒在地上呜咽，脖子的部位有黑烟缠绕。
苏叶看到小狮子趴在方晴锁骨上，她用几乎要断掉的手死死掐着女孩的脖颈，看的见血管的脖子上慢慢浮现出因为用力产生的凹陷。
小狮子整个灵体都变得通红，被细线连着的塑料眼睛也变成了活物的眼球，红色的血管纤毫毕现，不停蠕动着。
“铲屎的，铲屎的，铲屎的！”琅琊慌张地敲打着苏叶的手臂，显然不知道怎么办好。
苏叶把猫爪一把按了下去，她远远地看着，风把她鬓边的碎发吹了起来：“你阻止不了。”
“她只是在向杀掉她的人讨回公道而已。”
琅琊不再动弹了。
即便是他也猜到了，小狮子和那只熊布偶原本是一样的。
她被她的主人买了回来，成为了主人形影不离的伙伴。
或许是淋了帝流浆，或许是得了什么别的机缘，她从主人的宝爱中获得了神智，可主人的母亲突然疯了，随后主人也逐渐疯了，主人被母亲伤害，她也被主人学着大人的举动所伤害。
新生的精怪非常非常脆弱，她的本体被毁了，她也死了，然后，大约被丢进了垃圾桶，和没用的东西们送去了没有人需要的地方了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琅琊茫然地说。
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那一刻化灵，为什么在那一刻家庭发生巨变。
苏叶只是看着方晴一点一点枯败，没有谁再能阻止她的死亡了吧。
琅琊扭头看向苏叶，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难过：“铲屎的，对和错到底是什么啊？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紧随琅琊话音其后的，却是小狮子的声音。
她用残破的眼睛望向苏叶，用和主人别无二致的声音发出问询：
“我是对，还是错？”
即便是遥远的距离，苏叶依旧听的一清二楚。苏叶缄默许久。
“她杀了你，你杀她，大概是没错的吧。”
可有一点不同。
她望向小狮子：“只是她不知道那时的你活着。”
小狮子的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在彤红的天空下慢慢放开了手。
方晴终于能够呼吸，她本能地大咳起来。
方博慌忙抱起了她，看着她悠悠转醒流下眼泪。
小狮子往苏叶的方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苏叶跟前，她才站定。
小小的狮子布偶仰头望向苏叶。
“你说得对，可为什么呀？为什么是我？”
她的眼里流出了红色的眼泪。
苏叶很久很久没说话，半晌，她说：“不知道。”
“……嗯，不知道，不知道呀。”
小狮子笑着哭了起来：“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她的灵体陡然迸裂，仿佛银瓶承受不住遽然破裂，无数的碎片飞溅出来。
和小狮子周身的血红不一样，那些碎片却是透明的，像是再纯净不过的白水晶，旋即被夕风卷进了高高的天空里。
碎片进入苏叶眼睛的同时，苏叶看到灿笑着的方晴抱着神气的小狮子。
她的父母温和地在不远处望着她，脚下是青青的草地。
“我最喜欢你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听到遥远记忆里的一句话，然后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有什么骨碌碌滚到了苏叶的脚边，是小狮子玩偶的残骸。
她的头断了，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完好，因为沾了烂泥浑身污秽不堪。
一具破皮囊，有什么好看的呢？
手里的黑猫在她恍惚的时候趁机从她怀里跳下来了，还好手机没摔坏，苏叶捡起手机，把下滑的镜架推上来。
也懒得管琅琊的去向，她从一切都结束的地方离开了。
“喵！”
她听到一声模糊的猫叫。
琅琊轻巧地从阳台翻上来，即便是六楼，对于他这种岛田大妖来说，也是轻轻松松。
心里有些发虚，琅琊仔细检查再检查身上有没有跳蚤。
想到除蚤剂的味道他就想捂住鼻子，大叫一声快拿走不然我要爆炸啦！
瓦蓝的天空飘着白云，宿舍养的兰花和仙人球精神奕奕，翠色.欲滴。
虽然不管什么生物，死后都是一具皮囊，但琅琊还是忍不住把破烂的玩偶埋进了秋千不远处大片大片的枯叶底下，当做收敛了。
就算铲屎的不在乎，他还是得在乎一下的，他只能把能做的事都做掉了。
刚这样抬头挺胸地往前看，琅琊的神智就七窍乱飞，差点没吓得飞起来，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铲屎官鄙视地挪开了眼。
这鄙视劲害大妖琅琊不高兴起来，刚想神气十足地宣布自己没有捣乱，身上没有跳蚤，然后他就看到晴空底下蓝色圆盘晾衣架上夹着的东西。
狮子玩偶破掉的地方被一针一针缝好了，黑漆漆的塑料眼睛也被钉了回去，实在残缺的地方被用不知从哪裁来的布打了个补丁，在微风中轻飘飘地打着旋儿。
似乎看到了琅琊的目光，苏叶不在意地回答道：“不知道哪个逗比把这玩意塞叶子底下了，害我找了半天。”
逗比琅琊：“……”
顶着铲屎官怀疑的眼神，逗比琅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好哈哈哈哈哈……”
看见铲屎的翻了个白眼，琅琊心虚虚地动了动小尖耳，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黑猫身上。
内心忽然有什么变得轻快起来，小煤球一跃而起，落在了苏叶的怀里，无视了接住他的铲屎官的白眼。
琅琊和苏叶一起望向随风飘来飘去的小狮子，虽然那个已经不会再动了。她为什么会找上他们呢？
希望有人阻止她吗？谁知道呢。
“那里边还会生出精怪吗？”琅琊问。
“或许吧。”苏叶回答。
雪白的云仿佛轻纱一样，从天的这头拂到天的另一头，朦胧又美丽，苏叶突然说道：“我想通了，让妖怪猫绝育是不人道的。”
苏叶十分严肃：“但疫苗必须打，周末你跟我去宠物医院。”
“诶？”
并不知道凛冬将至的琅琊喵，歪着小脑袋，发出了一声软绵的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