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狮子”(6)
女性说完便直接挤了进来。
苏叶被她撞了个趔趄,琅琊不说,她连手里伞也骨碌滚到了地上。
在琅琊焦急转圈的“铲屎的”声捡起伞站起来,苏叶也把琅琊重新捞回肩上,毕竟眼下人多手杂,小煤球等会变成个扁煤球就糟了。
揉了下被撞疼的肩,苏叶又抽了抽嘴角:
“不过为什么最近你一直在说‘你没事吧’啊……”虽然也不是没事,但是总觉得有种丧的一逼的感官。
琅琊愣了下,沉思数秒,摇摇尾巴:“铲屎哒,你是我见过最倒霉的人之中排——嗯,绝逼能排第二哒!”
苏叶眼角都抽搐起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给我排第二!”
琅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听上去无邪极了其实让人爆血管的话,被苏叶一句“你丫闭嘴”给阻止了,只得委委屈屈地重新当只哑巴猫。
可就在他俩挤兑对方的时候,眼前的事态已经发展到炸开的地步了。
苏叶看过去,方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拉了出来,她抱着瞎眼的熊布偶,像丧失生气的木偶那样站在原地,任谁和她说话都没反应。
如果不是她还在颤抖的肩,苏叶几乎要以为站在那边的不是活人了。
被扯出来的布偶眼睛也不知道被踩到哪去了。
方博和女性在对峙,吵架声几乎要把天花板掀开了。
苏叶还没听明白当事人在吵些什么,倒是从旁边老师的窃窃私语中获得了信息。
女性叫谢琴,高中老师,是方老师的爱人,她的确是方晴的亲生母亲,而不是苏叶臆想中的人贩子,两人因为家庭矛盾在闹离婚,为了离不离婚吵,为了方晴的抚养权吵,方博这段时间也没住在自己家里,而是在学校申请了教室公寓,前些日子更是把方晴给接了过来。
先前因为学校老师瞒的紧谢琴没能找到方晴的下落,今天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去教师公寓强行把方晴带了出来,哪知刚好碰上下课人多,回去路上直接把方晴给挤散了。
两人还在争吵,声音越来越高。
“谢琴,我已经说了,你没办法照顾小晴的,你现在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你知道吗?”
谢琴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开了:“我精神状态不对劲?!我好得很!你有什么精力照顾小晴?你连煮个饭都不会!你不是要读博吗?你不是考上了吗!你能啊,B大博士,你有兼顾家庭一点的心思吗!”
方博显然是疲惫的不行,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又重新戴回去:“我那边还有我妈……”
“你妈?”谢琴姣好的唇瓣噙起一抹冷笑:“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东西!那老不死的东西不是一直嫌弃我没给你生个儿子吗?嫌弃我没全天候伺候好你吗?!方博,你给我听好了,你想离婚,我不同意!凭什么!”
“谢琴!”方博有些失态,又镇定了下神智:“我们已经夫妻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的生活,我没有想离婚的意思,但是你还是这样,这婚不离也得离!”
方博的话音遽然拔高:“我也是个人,我也有我的追求和抱负!我有我自己正常的人际交流,而不是每次我和哪个女同事多说一句话,你就杀到教务处去!每次都是你捕风捉影,有哪次是真的吗?你说说看啊!”
谢琴憔悴的脸阴云密布:“你和你妈不是嫌弃我吗,你妈不是说要你找个小的生个儿子吗!你不是说受不了我了吗!你不会去找?那你应着你妈是什么心思,你说啊!”她又环视周围老师一圈:“这里那么多狐媚子!”
方博忍无可忍:“谢琴,你尊重过我一天吗!”
两人又大声吵起架来,显然是撕破了脸,丝毫不顾忌在场人的想法。
苏叶看到女老师们被说成“狐媚子”时眼神都变了,不过碍于是同事的家事,没有当场骂出声而已。
苏叶被这吵死人的家庭矛盾喷了一脸,还没理清个一二三四,就想抱着伞逃离这里。
哪知她刚一往外走,琅琊就“啊!”一声叫了出来:“铲屎的,你先别走,等一下。”
然后,他又叹起气来:“好可怜呀……”
还以为是琅琊八卦症发作才让她停步,可他落下的这句好可怜却让苏叶止住了脚步。她看过去。
身边是父母的争吵,那两人似乎没看见她一样,吵得额头青筋都迸出来了。
方晴垂着头,在这场暴风雨中瑟瑟发抖。
明明和她没有关系。
……不,大概是有关系的,因为是她的父母。
苏叶隔得远远的看着那张静止画,就听琅琊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话音未落,可怜小孩的父母已经吵到了最高峰,谢琴歇斯底里地想要一拳砸上方博的脸,可她却被老师们拉住了,遽然动弹不得。
她头发散乱,精致妆容几乎都花了:
“方博,我不离婚!凭什么我给你家做牛做马你就想半路抛开我另找小三了!我跟你说,你想都别想,我不同意,你听好了,我不同意——”
方博满脸通红,他像是被妻子刺激的什么都抛之脑后了,一把攥过旁边一动不动的方晴。
没管方晴的颤抖,他把女儿的衣袖猛地拉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做牛做马?!谢琴!你还有良心吗!这孩子是你亲生不是吗!”
方博的大吼过后,是室内完全的寂静。
苏叶眼睛瞪大了,她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
她看到被男人的大手掌粗鲁扯上的、暴露在人前的小小手臂,上面遍布着青紫结痂。
点状的伤口像是笔戳的,在整条芦苇棒似的胳膊上到处都是。
如果只是这些苏叶还不确定是什么导致的,但那些长条的暗红伤口,怎么看都是用刀划出来的,她甚至看到了一大片的烫伤,像丑陋的异形生物,耀武扬威地盘踞在苍白的手臂上。
“不只是手臂,小晴腿上,背上还有呢,你是当妈的吗!你是人吗!”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啊!都是你们逼的!你和你妈做了什么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男人的嘶吼和女人的崩溃混杂在一起,方晴的手被重重地扯上去,又重重地因为父亲无意识的放手落了下来。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不知什么时候摆在哪的观赏品。
苏叶不知道后来阳春海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分开两人气得不轻大吼说“你们吵什么吵!小晴才是需要心理医生!”,苏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她挤开一群看热闹的学生走下楼时,外边的阳光照到了瓷砖铺就的台阶上。
苏叶听着无忧无虑的鸟鸣,忽然觉得内心发沉。
“琅琊。”苏叶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叫出了肩上猫妖的名字:“我们想错了,那只小狮子不是追着我们来的。”
“铲屎的你在说什么?”
还在难受的琅琊不太明白地歪了歪头,像是还沉浸在之前的闹剧里,他难过地甩了甩尾巴:
“我好像有点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父母。
苏叶没说话。琅琊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她得知了一件事,于是也明白了另一件事的始末了。
她听到了相同的歌,看到了一样的伤口。
苏叶轻声哼唱起来:“我有一个家,幸福的家,爸爸妈妈还有我从来不吵架,爸爸去挣钱呀妈妈管养家,三人相爱一样深,我最最听话……”
我有一个家。
她抬头,果然看见树梢上坐着小小的狮子。
她的眼睛像那只熊一样被挖了出来,她的身上有被什么戳出来的洞,于是填充的棉花翻了出来,又因为沾染了腌臜脏兮兮的。
她的身上有着利刃划过的伤口,于是腹部破破烂烂,背部破破烂烂,四肢也破破烂烂,变成了一具没人要的废品。
和丢掉她的人一模一样。
“我听说,星盘上父母不好的相位也会遗传给孩子,家庭暴力大概也同样。”
苏叶望向小狮子:“这回,她是妈妈,你是孩子,对吗?”
琅琊被苏叶话语中的信息砸的金星直冒,他眼珠半晌不动,半天才颤颤说道:“铲屎的,你说什么?”
片刻,他又喃喃:“难道……就在那个时候,她变成了——”琅琊瞪大了眼。
是的,她们都唱过。
同样的,已经不会成为现实的儿歌。
苏叶没有回答琅琊。她只是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她是你的主人,你是来找她复仇吗?”
苏叶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找上我?”
树叶沙沙,光影变幻,小狮子却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和你有关系吗?自说自话什么啊!白痴人类!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人类!”
她毫无征兆,发起了逻辑不清的滔天大怒,接着像枚炮弹一般突然朝苏叶直冲过来:“蠢货!少来碍事!”
而在接触苏叶面门的时候,她如同最开始对上一般飞了出去,依旧尖叫着被弹了出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熟悉的孩子的声音盘旋在苏叶耳畔,不久又消失无踪。
苏叶一摸鼻间,熟悉的血也淌下来了。
她再看向手里的油纸伞。
桃花枝终于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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