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叶的大脑彻底当机了。
炎炎秋日,蝉声还未断绝,这是大狗事件发生的一周后。
笼罩在参天大树下的教师休息室里,站着一名哆嗦唇说不出话来的学生,一堆围过来的教职员工,以及一名白领,一只没人看得见的狗。
辅导员慈爱地把“见义勇为”的红色锦旗递给她,看见她机械地接了,才和蔼地又把手放在她肩上:
“虽说见义勇为是好的,但毕竟你逃课在先……”
苏叶:“?”
小姐姐,你搞毛?见义勇为是搞毛???
内心咆哮马的苏叶被双重喜悦“blalala”夹击了一下午,辅导员重点训斥的“你居然一开学就敢逃课!”振聋发聩。
出勤分还是扣了,她也没办法,她被狗追有什么办法!
还好辅导员答应不把这个被逼的见义勇为说出去(并对学生的不重名利感到欣慰),不然她拿何颜面去面对江东父老?!
丧家之狗的惨状遭到了树上蹲点看热闹的琅琊无情嘲笑,苏叶掰掰手掌,决定回去就做顿猫肉火锅——就算猫肉是酸的也要做!
人都散尽后,苏叶还是木着脸问了下送锦旗过来陈惠的近况。
听闻她因为非法持电击棍即将被拘留数日的苏叶:“……”
不好意思她只学过建筑法没学过行政法,原本还想偷买一根看来是凉凉了,很伤心。
房东被追责,凶手也入了狱,但陈惠看来是打算打完官司就离开这座城市。
那名凶手就居住在这里,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可奈何。
女性拍着她的肩膀笑,依稀能瞅见日常的爽朗,她看起来已经没有阴影的样子。
虽然苏叶知道那样的场景会伴随她终身,但时间会洗涤掉一切吧。
苏叶看向陈惠脚边的大狗,大狗也歪头看向她。没有成佛吗?
你厉鬼化是因为疼痛与愤怒,那么一切已经结束的现在,你依旧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呢?
——即便最终会烟消云散,你也还要强留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汪!
在临走前,陈惠特地向苏叶眨了眨眼:“我不会把你有猫的事说出去哒~不过一定不要弃养哦?”
苏叶内心无数羊驼驼:“……”
麻痹的,就不是我的猫啊!
……关于猫的事,苏叶对那条短信枯坐已经很久了。
是警告,还是谎言?她没能挖出发信人的身份。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继续和猫妖搅和在一起。
无论短信是何意图,过多的踏入另一个世界都太危险了。
不能再看了。
苏叶用力钳住自己的手。
秋风习习,顶着“不要弃养不要弃养奴隶不养弃养”的喵喵喵走了一路,原本还忐忑的不得了该怎么和室友说,结果夏芯一看装乖的琅琊就乐了:
“小叶子,你捡了双拖鞋回来吗?”
企图卖萌过关的琅琊一下子眼睛就瞪大了。
苏叶一头雾水,就见夏芯埋头猛翻手机相册,满脸灿笑地递给自己:“喏,就是这个,像不像?超~可爱的!”
苏叶接过去,得,相册里是双黑色幼猫猫头拖鞋。
小耳朵尖尖仿佛会闻风而动,琥珀色的扣子眼睛异常醒目地缀在毛绒绒上,整只猫就像团娇小玲珑的毛线团。
怎么看都楚楚可怜,呆萌到让人心花怒放。
被萌了一脸的苏叶刚想夸句超绝可爱,结果无意中瞥到了琅琊期待的星星眼。
苏叶:“……”再见。
她终于明白以前在微博上吐槽“急,我家猫颜值忽高忽低睁眼是萌妹睡着是抠脚大汉”的人是啥心情了。
虽然没搞清性别,但强烈警告某猫不准往阳台投以视线,接着不顾琅琊的激烈反对,用“是我小舅侄女隔壁小姑儿子的猫拜托我养几天过几天就还回去”的蹩脚借口糊弄室友,苏叶在周末安详打工。
结果大晚上想起救命之恩,狠心将惨叫猫洗得纤尘不染,苏叶绞尽脑汁,还神经紧张地给猫系上了以前买小蛋糕没丢的红色蝴蝶结。
双目涣散的琅琊第一次怀疑起那群流浪猫是不是骗他。
明明它们把有铲屎官的生活吹得天花乱坠,现在他经受的折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什么,蔫儿吧唧的琅琊在毛巾里瑟瑟发抖,尾巴毛都炸开了——
让铲屎的疑神疑鬼成这样,他明天要见的那位艾卡大大究、究竟是是是是是是什么什么什么人~啊~~?
带着这样的恐惧,前一晚辗转反侧的琅琊心惊胆战地随铲屎官踏上了征程。
背着双肩包的苏叶其实比里面探出毛绒绒头的琅琊更紧张,掰手指头算了算,艾卡老大出关已经七天了。
被狗追又摔伤又进警局又被送锦旗又扣分,临近周末,她又急于做兼职,居然把带外来妖见BOSS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她当年是见过艾卡老大徒手劈桌的,也见过“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版把违法妖吊房梁三天三夜做咸鱼干的。
苏叶顿时背上白毛汗汹涌,脚步重逾千钧。
区域BOSS的现居地在城市中心的住宅楼,坐地铁后两站公交就能到,不过因为要带猫,只能坐着慢悠悠的巴士车。
明亮的玻璃倒映着秋高气爽,她这次正好选到了没有课的下午去朝觐,在提交过报告的大前提下,艾卡老大应该也不会把她骂的很惨……
应该吧……
苏叶还在百无聊赖地看行人,眼角遽然有什么深黑的东西飘过。
她下意识将目光挪过去。
一排一排行过的葳蕤樟树舒展枝梢,绒绒的小草不甘寂寞地从土地里挤出,活力十足地依偎露出褐土的树干。
可在掠过的景色中,有什么不协调的东西突兀地进入人的视野。
她看到黑色的点,小小的,站在树荫下。
与整个世界都脱节般的,映入眼眸中的是由不断滚动干扰纹组成的形体,没有生机的灰色雾气将它笼罩在里面。
破破烂烂的肢体散发着腐臭气,面颊上针织的红晕变成了灰白。
棉花乱七八糟地从布袋里汹涌,漆黑的扣子眼连着细线径自掉了下来。
……狮……子?
苏叶猝不及防对上了它的视线。
它盯着她,怨毒的。
接着消失了。
“……”
“怎么了吗喵?”
像是见铲屎的脸色不太好看,琅琊尾巴一甩,善解人意地问出声。
苏叶摇了摇头,她习惯性地笑了一下:“没事,就空调有点冷——”
接着一愣,苏叶赶紧把琅琊猫嘴捂上,她的冷汗欢乐地下淌:“你憋说话!”
她不会腹语术,真不会!
在“年纪轻轻中二就如此严重”的如芒在背中下了车,苏叶带好遮阳帽拎猫越过超市,拐进了前方林立的小区。
门卫对她的到来见怪不怪,挥手就让她过去了。
穿梭在装修严正的楼房间,从铅灰与白色刷涂的外墙前路过。
小区的篮球场此时还没什么人,倒是不少还没上学的小孩在大象滑滑梯旁尖叫。
越过灿灿的金花茶花枝,数到第二栋的时候往中间的单元拐去,在琳琅满目的小卖店前,苏叶咽了口口水。
她抱着猫,站在镂空的铝合金防盗门前。
还没等她屏住呼吸去呼叫住户开门,门蓦地应声而开,像是料到她的到来,露出黑漆漆空无一人的电梯口。
苏叶:“……”
琅琊整个尾巴尖尖全都炸开了:“妈妈妈妈呀!铲铲铲铲铲屎的,这是什么么么么……”
苏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于是慌了两秒就镇定下来,她想了想,拍了下琅琊战战兢兢的猫头:“莫慌,起码艾卡老大和你是同族。”
她还只是个人类嘞。
琅琊:“……”
更怕了,又不是没有猫吃猫!
猫眼转蚊香的琅琊已经将这位艾卡老大脑补成在动物园看到的那只吊睛白额大虫了,那是他见过的最最最吓人的同族了,体体体型辣辣辣辣辣么大,跺下脚根本能把幼猫猫吓哭!
当然啦,等他恢复全部妖力后体型一定比它大多啦!哼,对,不管见到的是多吓人的同族,他都毫!无!畏!惧!
就这样给自己打着气,琅琊随铲屎官从一楼上到六楼,电梯“叮”了声开了门,朝右走了两户,一人一猫在612的住户前停下。
“啪”!面前的门也无风自动地敞开了。
琅琊看见铲屎官十分镇定地在玄关换上拖鞋(看上去很熟练了by琅琊),严谨过分地关好门再往里边走,一步一迈的简直像人牲上了祭品台。
与此同时,琅琊嗅到了令人格外焦躁的气息,他不安地甩了甩尾巴。
里面像是有个风暴圈,内里酝酿着威力惊人的雷电,深红漆木里的石英钟静悄悄地摇。
嘀嗒,嘀嗒。
客厅里空无一人,踩着大理石的瓷砖,很快就来到了主卧。
虚掩的书房前,琅琊在罅隙中,看到了伏案的人。
琅琊瞪大眼。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身形不丰,即便比铲屎官高出一头,以正常男性的标准,也可以算得上娇小。
雪白的发被粗鲁地辫成辫垂在背后,几根没拢好的杂毛睥睨苍穹地伸了出来,仙鹤纹的亚麻白日式开衫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从侧面能瞥见内里恰好到锁骨的纯黑T恤。
“都说几次了,不能改就不能改……哈?像你这种身坚志残的甲方活着还真不容易,字体加大加大你是要大成你那张人见了就想吐的猪脸?还不去隔壁宠物会所治治你那双狗眼?……这都听不懂?还真是猪狗不如……”
手中的笔撞击在桌上,“乒乒乓乓”敲得仿若暴雨疾风。
声线像是二十多左右的青年,玉石敲击般让人生出绮思的话音此时却在源源不断地说出刻薄冷淡的句子,偏偏怒火中烧的话被他讲的异常平静,音调毫无起伏,令人周身一个激灵。
苏叶和琅琊直接僵死在了原地,像根打进地底的桩。
猝然,里头的人仿佛发现了外边鬼祟的存在。
苏叶和琅琊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只听耳边“嗖”的一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轰然陷入墙壁的一声巨响。
钉子上的烫金挂历犹如刀劈西瓜阖然裂成两瓢,碎纸蝴蝶翩跹一样洋洋洒洒了一地。
战战兢兢转头,一只笔插在墙,整片墙看上去半死不活,蜘蛛纹快喜笑颜开亲吻上天花板了。
房间里猝然响起警告:“不要踏入我的地盘。滚!”
琅琊:“……百、百步穿杨?”
苏叶:“……杨、杨梅熟了??”
醒醒啊,这种时候还玩什么成语接龙啊,快跑啊!
抱在一起的一人一猫仿若秋风落叶抖成一团,彼此都在对方大眼里看到了奇大无比的“腿软,怂”。
抱歉打扰了开门方式不对,苏叶刚想镇定伸手关好暗红漆的房门,然后往后滑行飘远滚蛋。
然而尚未付诸行动,门扉就被粗暴掀翻,惯性往前撞墙,发出声死不瞑目的“乓!”。
“……”
露出的是张风姿似明月的脸,只要忽视他盘成小辫别耳后的银色流海,以及眼下吸毒般的黑眼圈的话。
赤着足,他血红色的瞳眸没什么感情地睨了眼来人。
“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