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卫文南慌里慌张,稀里糊涂从钱包里抽出两张毛爷爷,就要递交给这位侠盗。
结果“侠盗”笑得前俯后仰,摆手拒绝了他的“孝敬”。
“你也太容易被欺负了吧?送钱那么爽快……话说,你不会在学校也被人讹钱吧?”
年轻的许尤活泼开朗,又思维敏捷,一眼看穿卫文南的支支吾吾。
发现自己随意的脱口而出确有其事,她毫不客气和卫文南互换了通讯方式,结果发现对方居然和自己一个学校。
“好事啊,都不用费心监督你了。”
第二天就提溜着他去找校领导了。
少年与少女就此相识。
少女性格豪爽,帮助少年快刀斩乱麻处理了不少事,也帮助少年从懦弱一步步走到坚强,她就像是照进少年生命的一束光。
他们一起交谈、学习、谈论彼此的梦想。后来,少年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文学院,少女也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警官学校。
他们的大学就在一个城市,或许是不经意,也或许是刻意。
大学毕业,他们便结婚生子,卫文南找了个高中当老师,许尤则进入了警局,成为了一名警察。
为了实现理想,他们的道路有诸多困难,但他们相互支撑,加上相互家庭的帮助,两人一路走了过来,再繁忙的日子,一家人也笑着渡过。
两人从未忘记彼此的生日,每年都会给对方送上惊喜。卫文南硕博连读成为大学老师的同时,许尤也终于被编入缉毒大队,成为一名干警。
“我其实是害怕的。”
卫文南将脸埋入手掌,连卫秋悄然而至都不清楚:“可我看见她那么高兴,我说不出什么话。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这是她想要做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她是聪明狡狯的,却更是正义感十足的警察,她曾经的童年中,就有过被毒品残害的亲人,于是她活在这世上,便立志于成为毁灭毒品、保护他人家庭的守护者。
卫文南与她相恋,便知晓她的志向,于是除了隐藏自己的担忧,就只剩下了支持。
就像妻子也支持他钻研万卷的理想一样。
可最终妻子一去不回,他站在送人离去的岸边,却怎么也等不到返航的人。
“我明白了,您先别说了。”苏叶连忙打断了卫文南的陈述。
她看卫文南情绪几近要崩溃,赶紧看向旁边的卫秋:“麻烦你把你爸带出去,我现在就在这个房间找一找。”
她不敢再听卫文南说下去了,她不能和卫文南共情,她会没有办法判断许尤的生死的。
卫秋没有吭声,他扶着自己的父亲走了出去,房间中终于只剩下苏叶一个人了。
苏叶吸了口气,她打开卫秋提来的放着许尤物品的塑料袋。
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苏叶把一件又一件的东西拿了出来。
先拿出来的是一本的警官证,上面已经发黄,苏叶打开扉页,看到了微笑的脸庞。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卫秋大概有一半是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也不知道怎么忍心将那张脸涂成俗不可耐的那副模样。
接下来是雪花球、八音盒……这些小物件的主人似乎有着一颗少女心,喜欢些可爱精致的小玩意。
苏叶拿到最后,她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意外,是一本有些老旧的相册。
浅蓝色的封皮上用马克笔花了个心,苏叶慢慢打开,琅琊也凑近了毛绒绒的脑袋。
他们看到了许尤的照片,卫文南的照片,以及卫秋的照片。隔页纸是透明的,所以苏叶每翻一页,就能看到照片后边有人用隽秀的文字写了些什么。
【宝宝一岁快乐!妈妈爱你!】这是卫秋还是婴儿时期的留言。
【老公真帅!不愧是我拍出来的!】这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的卫文南的独照。
【一直在一起~】这是全家的合影照,苏叶看到还是小学生的卫秋被许尤抱在怀里,冷着一张小脸,被灿笑的母亲捏住了右脸颊。
还有下雪时一家人站在雪人前神气的样子,去公园的留影剪刀手,过生日吹蜡烛的孩子。
像是很远的人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变成了真正的人。
苏叶逐渐翻不下去了,她合上相册,将头颓然埋进了手掌里。
“……我有点不想再做这件事了。”
苏叶小声地说。
苏叶没说话,琅琊也没说话,一片寂静里,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缄默从何而来,他们隐约感受到了,许尤大约是回不来了。
苏叶在卫家呆了很长时间。
还是一无所获,对着卫文南摇头,苏叶甚至说不出再给我点时间的话,她只是垂着头说:“如果我查不到的话,老大,也就是祝老师会来的。”
卫文南依旧没有责怪她:“没事,你已经看到了一些东西了是不是?慢慢来。”
要怎样才能变得厚脸皮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理所当然漠不关心?
苏叶吐出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室外像袅袅升起的云。
她搓了下手,瞥了眼旁边的卫秋,仍然捉摸不透这孩子在想什么。
谢绝了卫文南送她的回家提议,苏叶从卫家出来,准备打公交车回去,哪知道卫秋居然一言不发地跟了出来。
即便说了声“你回去吧”也无动于衷,苏叶抱着琅琊,边走边思索:“Chivalry?”初中生就讲绅士风度的吗?
琅琊一头雾水:【铲屎的你说什么鸟语?】
苏叶一巴掌拍上琅琊脑袋:“不许说脏话。”
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苏叶回头,果然见卫秋眼神奇怪地看着她。
就像看不到替身使者的路人看见人在欧拉欧拉一样令人迷惑。
冷风淅淅,苏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该怎么解释呢?还是不要解释比较好吧?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回头,结果肚子又发出一声长鸣。
苏叶:“……”
连续两天都是不见天日的天气,浓浓的灰云遮挡在视线上方,冬天的风也吹得小树灌木东倒西歪,可比气候更冷的是在场的气氛。
苏叶简直想抱头蹲下来,眼镜下的双眸闭了又闭,面色变幻的苏叶讪笑道:“那个……一起吃中饭吗?”
……坐在饭馆的苏叶腿都在抽搐。
这是一家湘菜馆,大约是新装修的,墙壁雪白,刷了新漆的桌椅也干净整洁,收银台上放着一摇一摆的陶瓷招财猫。
苏叶望着口观鼻鼻观心就差没坐化的卫秋心都在颤抖,你为什么答应啊!这不是更尴尬了吗!
只有琅琊知道铲屎官与其痛苦的是窘迫,还不如心疼的是她自个的钱包,于是百无聊赖地趴在椅子上玩自己的尾巴。
苏叶把点菜单一推,说出了虚伪大人似的的话:“你点你点。”
初中生的卫秋完全不吃这套,他把菜单推了回来,便说出了使主人难做等级加倍的话:“随便。”
苏叶眼角抽了一下,既然你说随便,那我就真随便了!于是点了两荤一素合理搭配。
在等菜上来的期间,苏叶除了拼命刷微博什么也说不出口,眼看饭桌又要陷入僵局,苏叶没话找话:“你和卫老师说了中饭不回去吃了么?”
卫秋答得很简洁:“嗯。”
嗯就完事了?宁就是话题终结者?
苏叶彻底放弃了,她恢复面无表情,打算把尴尬贯彻到底,然而这回换做卫秋主动开口了:“你是祝三七的徒弟吗?”
他顿了顿:“他们说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用平淡的口气作出询问,就似乎对她的来历感到好奇一般,苏叶下拉微博的手停在原地。
她旋即挠了下脸,回答:“不是徒弟。怎么说呢……老大?或者说,祖宗?”
奇怪的回答。
卫秋有些迷惑,看面前人噤若寒蝉的神情,又似乎没有在胡说八道。
骗子会把菜的不行的骗子2号送来么?这人似乎连谎话都不怎么会说。
面前的茶水在散发热气,第一次说没人住过打听一番就可以答出,第二次说她眼下有颗痣,或许是买到了那人的照片也说不定。
可卫秋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她说的话是真的,没有用欺骗人的方式。
不然也太笨了,笨到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安慰的话来骗骗父亲。
她还活着吗?
父亲开不了口,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问出声,可话到唇舌间,却一点声都发不出。
那个人在他的记忆中模模糊糊,只留下些发黄的照片供他念想。一日又一日的等待,等到最后她和父亲都不太想要了,为什么话就是说不出口?
像是时间永恒的停滞了。
小孩似乎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默,苏叶奇怪地看了一眼,便没有再强行找话题。
即便了解了部分事情的面貌,当事人所受的痛苦也不是旁人能够感同身受的。
饭菜上来苏叶便开始大快朵颐,上午的那碗瘦肉粉有点不顶饿,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找她要贡品。
琅琊看她吃的豪迈,顿时也馋了,小喵咪带着满身的肥肉跳上桌,不安分的爪子挥向了其中一盘辣子鸡丁。
苏叶用筷子头把黑猫欲言又止的前腿打了回去,干脆就和馋猫辩论起来:“包里不是有猫粮!”
琅琊义正言辞:【可是桌上的看起来更香!】
苏叶筷子“当”的搁碗,眼疾手快抓住了试图作乱的猪蹄:“猫不可以吃盐!”
琅琊抗议:【我是妖怪!】
苏叶啐他:“滚犊子,说的你好像不是猫一样。”
一人一猫骂骂咧咧,吵到最后,最终琅琊大获全胜,铲屎官只能买个塑料碗把菜里的调料洗掉再喂给猫主子,天下无双的黑猪不理会奴仆“你是猪吗”的咕哝,埋头吃的可香。
卫秋看着脸色难看的人依旧用筷子夹菜到黑猫面前,黑猫蓬蓬的尾巴摇来晃去,像惬意挥舞的旗。
他忽然有些羡慕。
然而拿筷的手停在半空,卫秋的面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喂猪的苏叶及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疑惑于少年为什么露出这幅表情,苏叶抬起了头。
她看见有几个少年笑着向他们走过来。
“欸,卫秋,果然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好久不见了,你不会也转到西城这边的学校了吧?十三中?一中?总不可能是五中吧?”
走在前头的是个一身运动装的少年,看年纪也像个初中生,只是他后面跟着的人牛高马大的,倒像是高中生了。他流里流气地用眼睛睨一言不发的卫秋:
“怎么,学霸,遇到老同学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小时候还住一栋楼,那么生分?”
他身后的人起哄:“你不是说人家是以前学校的年级第一么?人又长得帅,看不起你这学渣也是应该的。”
流氓一样的少年撇撇嘴,对着身后挥手:“去去,我和老同学叙旧,你们凑什么热闹。”他将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吊儿郎当道:
“之前你揍我眼窝一拳就转学了,我这账还没和你算呢,就赔点医药费算什么,好像谁出不起这个钱哦?不过这事也算结束了,哥就不提这事了,快要过年了,给你提前拜个年吧。”
少年笑嘻嘻地作了个揖:“话说大过年的,你妈回来了吗?”
“不会回来又和别人跑了吧?三年五载的,就从没见过你妈出现啊。”
“现在扫黄打非闹的可厉害了,你还是劝你妈收手吧,是不是啊,没妈的东西?”
苏叶看见死水一样的卫秋眼睛里的烈焰一寸一寸的燃烧,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苏叶几乎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猛地站起,一拳打在面前污言秽语的人身上,可他没有。
即便他牙关咬紧的脸颊肌肉都在颤抖,他还是没有。
苏叶几乎一瞬就明白了,他没有站起来的理由。
“你真恶心!”、“有爹生没娘的东西!”,好像有似曾相识的话出现在了她的记忆中。
苏叶睁开眼,她望向张狂的少年:“没看到我们在吃饭吗?”
“能不能闭上你这张喷粪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