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的话脱口而出。
等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苏叶一身冷汗，心想自己估计会被当满嘴跑火车直接打出去，却见一直对她冷漠以对的卫秋神情怔忪。
室内安静的掉针可闻，只有摆放在书桌上的塑料壳电子钟表无声地流淌着时间，苏叶想，或许她说对了。
她从小就是天生阴阳眼，她的父母也曾经找过所谓的大师去封印自己的那一双眼睛，但没有成功，于是她从小就是生活在人与鬼的世界里，起初人鬼不分，后来慢慢学会了区分人鬼，还有妖。
大概是长年累月的分辨让她有了一点微不可及的灵光，她走进卧室之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把话语脱口而出，这大约在玄学里叫做什么出神状态。
她没在这房间里感觉到什么人味。
女警察看了眼卫秋，见他没有出声，才对苏叶说道：“他们搬来西城也就是三个月前的事，许姐那时还在执行任务。”
苏叶下意识问：“为什么要搬家？”
女警察顿了一下，才答道：“……我们有个线人死了，为了保护小秋他们的安全，才匆忙离开的广丹。”
原来如此，缉毒警察的家属也是很危险的，她在电视剧里也看过。
沉默了片刻，苏叶又紧接着问了一句：“但这里的东西是许警官本人的吧？”
这个问题女警察答不了，于是看向卫秋，卫秋抿了抿玫瑰色的唇瓣，沉默着点了下头。
苏叶转首打量了几眼房间，虽然是被逼着来的这里，但她也敷衍不了，她怵三七，苏叶深吸了口气，用心感受，企图在属于当事人的房间中接收到一丝一厘的信息。
电子钟表发出轻微的时间跃动声。
抿唇鼓腮的苏叶眼睛都给闭痛了。
……果然没感受到个什么。
苏叶睁开眼看琅琊，琅琊也摇摇头，即便他是厉害的不得了的大妖怪，现下也只是只蓄能不足的小猫咪，根本没法从当事人从未住过的新居搜寻到什么，别提苏叶这个水货了。
苏叶扭头，试图抢救一下自己的职业能力：“以前住的地方不能去么？”
这次回答她的是卫秋的简明扼要：“卖了。”
广丹的房价和西城的房价谁高谁低苏叶不知道，苏叶和琅琊看来看去，都在想许尤警官的灵魂有没有回到旧家。
可苏叶看着琅琊摇头，琅琊也看着苏叶摇头，他们觉得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连上网发帖都能做到，说明灵体的能量足够，怎么也不可能会徘徊在有别人以及所有物品都不在的旧家里。
然而新家也没有踪影，那么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她跟在仇人身边，只有厉鬼有足够的能力，做得到那么多。
……可现在的厉鬼是大白菜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苏叶想不通，她短短一个学期里已经经历三、四个厉鬼了，她又不是恐怖故事的主角。
事实上，这个世界出现厉鬼的几率是非常小的，如果每个人死后都会化身为厉鬼报仇，国家直接搞个官方灵媒侦查局得了。
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真的有点不太寻常。
苏叶脑子里闪过那团黑色的雾，又摇了下头。暂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在逃的毒枭没有听到死亡的消息，也没有他的下落，据其他警官说，许尤死后一直发布的线索，都是指向制毒窝点的同一条。
如果这是她生前的执念的话，大概也不难理解，可执念过后的sos是什么，她似乎没有力量再发出来了。
这对于苏叶很好理解，因为一个徘徊在世上的游魂，是会逐渐失去理智的，无论是生魂，还是死掉的灵魂。
百思不得其解，苏叶看向卫秋，她有些无可奈何，也有点认命了：“你有许警官的个人信息吗？照片，生辰八字，只要能帮我认识她的，能不能都给我。”
她尝试一下能不能建立联系，但如果还是看不到的话，她硬着头皮也只能和三七请辞了。
“……东西都在我爸那。”
少年稚嫩的声音还是很冷漠，但起码有好好回复苏叶的问题，苏叶松了口气的同时说道：“那等他回来吧。”
什么也没有的话，她个半吊子和半吊子猫，左右也干不了什么事。
然而苏叶没想到的是，她和琅琊等了挺久，卫文南也没回来。
期间琅琊还自己跑去上了次厕所，小猫咪会自己上厕所还会按马桶的壮举把女警官惊到了，连卫秋都不免茫然，露出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孩子气。
苏叶心想如果知道这猪精还会用纸擦屁屁，这俩人不得捉拿这猪妖归案解剖了？
好在女警察和卫秋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年头成精的宠物活跃在各大视频平台上，还有狗子猫子会按键“说话”，琅琊这个真妖怪看上去比没成精的那些宠物都傻太多，所以不足道也。
到了连琅琊都快不耐烦、几案上的茶都放凉的档儿，卫秋手里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没和自己的父亲说几句，便把手机交给了苏叶。
苏叶听了半天卫文南道歉的话，大致整明白了，开完会的卫文南遇上班上学生突发急症，现在在医院陪护等学生的家属赶来，所以暂时没法回去，许尤的有些东西又还在他这里。
苏叶一听，便礼貌约了明天再见。
挂下电话，不知怎地，苏叶又吐了口气，倘若在这的是三七，说不定会些许愠怒，但对于她来说，仿佛像是逃离了一场折磨。
了解事态的女警察当即起身，要送苏叶回家，苏叶抱猫出门，哪知卫秋也跟在她身后，看来也是要送她一程。
这家教也太好了吧……
苏叶在心里嘀咕，如果是社会人，这个时候肯定得客气一番，表示不用送了，可成年人苏叶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这种圆滑的交际，对于她来说，先出口还真有点别扭。
眼见卫秋依旧踏上了一看就秋季款的蓝白板鞋，苏叶终于忍不住了：“你要出门的话，还是换双鞋吧。”
她都快冷出强迫症了。
苏叶头次见卫秋呆了一下，弯腰的姿势停顿了两秒，似乎不知道直起来好还是继续的好，好在女警察的话打破了这份尴尬：
“啊，小秋，这个天气怎么还穿这鞋啊？你找双厚点的鞋子再出来。要不，你就留家里吧，我送这个姐姐回去，外边也冷。”
荣升姐姐辈的大仙苏叶一脸懵逼，卫秋则是咬了下唇，并没有选择退回。
他从鞋柜里摩挲着拿出双马丁靴，急匆匆地换上：“……忘了。”
恐怕六神无主的卫文南也忘了提醒儿子吧。
苏叶跟着女警察转身，卫秋则在她后边，嘴唇嗫嚅了一下。
看向身后的小猫咪脑瓜子还没转过来，等他转回来时，便用吃惊的神色对苏叶不可置信地说道：“铲屎的铲屎的，那瓜娃子好像想对你说什么，看到我看他又闭嘴了诶，我看口型是‘谢谢’诶诶~”
苏叶觉得刻意去扭头观察人好像有点不太礼貌，反正她随口一说，谢不谢的也不关她事。
向琅琊传递完“不用管”的意愿之后，下楼和女警察一起乘上小车。
小车发动后，苏叶不经意回头后望，看到卫秋还站在原地，不知道看着他们，还是看着远方的什么，看上去怪可怜的。
……当年郑治被打成狗的时候她都没觉得可怜，苏叶，你可真是条颜狗。
苏叶在内心默默唾弃自己，可想起卫秋的样子，苏叶心念一动：“刘姐，许警官有经常回家么？”
开车的女警官叹了口气：“哪能啊，做我们这行的，着天着地就是不着家。”
苏叶快给她这话逗笑了：“我学工程的，估计以后也差不多。”
各行各业的打工人哪一个不是这样呢？土木人如此，警察也是如此，搞得剩下的小孩像个留守儿童，不管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钱。
但卫秋起码有个爹啊，为什么会想到自己。
苏叶狠撸了两下猫，害琅琊差点跳起来口出人言，问她发什么疯，最终还是因为铲屎官的唉声叹气放过了大不敬的臣子一码，琅琊可是个贤明大度的小猫咪。
下了车，和女警官礼貌道别，胸口的这口气撑到宿舍里，便溃不成军。
装神弄鬼完第一天的苏叶翻到床上，直接一个“大”字瘫倒，琅琊还是那个快乐的小猫咪，他虽然大约明白铲屎的为何精疲力尽，却也不放在心上。
小猫咪从猫窝里拖出ipad，打开绝地求生突突起来，两只猪蹄灵活地像键盘起舞的钢琴家。
在噼里啪啦的枪战声里，苏叶的眼皮越来越沉。
底下热火朝天，而她已经弹尽粮绝，睡意从大脑流泻到了四肢，让她手都抬不起一下，苏叶捏着被角，气若游丝地朝下面喊：“饭点叫下我。”
回应她的是一声猫叫。
……
苏叶在朦朦的雾里漫无边际地游荡。
这大约又是个清明梦，因为裹着大衣走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
可也许是因为之前太困了，走在梦境土地上的苏叶茫茫然然，望着黑白的树叶和黑白的建筑掠过她的身侧。
聪明的人才做彩色的梦。
苏叶的脑海不知怎地冒出以前从某个野鸡论坛看到的一句话。
大抵是自己脑子不怎么聪明的缘故，她做的梦大多数都是黑白色的，像灵堂中黑黑白白的丧幡，让人心情怎么也舒畅不起来。
看到雪白的人脸时，苏叶心想，果不其然，又来了。
或许是因为太疲惫了，苏叶这会还能面不改色冷漠地打量面前的阿飘。
这是名女性，皮衣，吊带，热裤，厚重眼影，锁骨上的蝴蝶展翅欲飞，怎么看都不像办公室里正正经经的白领，倒像是混夜店的不良女性。
她的左眼角下还有颗泪痣，给她多增加了几分风情妩媚。
“能不能从我梦里滚出去？”苏叶冷漠，话音带着一丝乖戾：“为什么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我的梦里啊？”
她真的快受够了。
可面前的死人似乎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笑了笑，泪痣流动起来，她的笑容驱散了身上那一身艳俗，平静又温柔。
一点也不像个坏女人。
“帮帮我……”她说。
女人举起手。
苏叶看到她的手上有许多裂缝，像山石从中间劈开一样的红纹蔓延在她的身体各处，甚至连额角都有，一直蜿蜒到发中。
“那里……”
她指向远方。
劈天盖地的雾又来了，苏叶逐渐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她拼命往女人手指的方向去看。
她在白蓬蓬的雾里，眺望到了不知是货车还是卡车的一角。
因为这个世界是黑白色，苏叶并不能辨别出这辆巨大卡车的颜色。
然而女人的手指的不是卡车，而是卡车下方，车牌的位置。
苏叶喃喃念出声来：
“旦V973——”
“铲屎的，铲屎的！醒醒哇！今天还要去小鬼家里呢！”
苏叶胸口一痛，她睁开眼，一张猪妖的大脸盘子就倒映进了她的瞳眸。
每个铲屎官大约都经历过肋骨快要断裂的痛苦，苏叶气息奄奄：“……猪，你快下去，我快没气了……还有，我刚刚好像梦到了事主……”
蹲在苏叶胸口当石雕的琅琊刚想驳斥铲屎官的不敬，就听到苏叶的话，他登时瞪大了眼：“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