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安静如鸡。
她从三七的话里听出一股不寻常的意味，想到的可能性让她拔腿就想跑。
一般在电视剧里知道太多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她也是看过刑侦片的啊！
可她跑不了。
苏叶只能把脖子一缩，当自己是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鹌鹑。
口袋里的琅琊也不敢说话，实在是周围的气氛太肃杀，害他的心脏也开始七上八下了起来。
三七瞥了眼闪着幽光的屏幕，他不咸不淡道：“既然你们叫我过来，恐怕人已经死了吧？”
“……不一定是这样。”
打断三七话语的，是站在葵尾竹边上教授似的男人，他嘴唇下抿，握在胸前的手有些颤抖：
“帖子还在发，说不定人还活着，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因为人还活着……”
他话说的轱辘，接近语无伦次，苏叶忍不住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的眼里满是期盼、绝望，以及痛苦，许许多多的情感汇聚在他那双泛褐的瞳眸里，像是经历了一生的沧桑。
这样的眼神让人心里难受，可多数情况下，他希望活着的人大概是死了。
苏叶移开目光，她猝不及防瞥到了旁边站着的少年，少年垂着头，鬓边的发扫到脸颊，他的眼神麻木而漠然，似乎身边人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看父亲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人死了而不敢相信，少年却视若无睹，如果说男人谈论的人与他有关系，那么大约也是少年的亲人吧？
奇怪的反应。
苏叶不明白初中生在想什么，带刺的花即便好看也要敬而远之。
她把目光畏畏缩缩地挪向三七，觉得依三七的性格会继续说出不客气的话，哪知三七沉默了半晌，并没有驳斥。
他只是扫向苏叶，对着所有人指了下她：“那么让她来判断一下吧。”
“人活着还是死了。”口气笃定。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苏叶，苏叶：“……”
嘛玩意？
苏叶懵逼地被三七拎过来，懵逼地被摁在椅子上，然后懵逼地注视屏幕两秒钟。
什么也没看出来的苏叶一头雾水地回望旁边的三七，在一众屏气凝神里，三七抛来“用心去感受就完事了”的冷漠眼神。
……不是，就这些电脑里的数据也能读出人的生死吗？她活了大半辈子暂时还没见过随着网线来杀她的贞子，不过鬼是一种电波，电子也是，有相同之处确实有可能……可是她没法从那么多杂乱的信息里读出一个她认都不认识的发帖人啊！
她不是什么牛逼灵媒，只是个念咒都不会起作用的废材而已！
她拿眼睛拼命去睨口袋里的琅琊，企图让号称大妖的小猫咪给她一点提示，然而小猫咪黑乎乎的面上露出茫然，怎么从互联网中找到发帖人的灵魂，他也很纳闷啊，他也只是一只进城没多久的刘姥姥喵而已。
苏叶顶着三七的视线差点没哭出来。
缄默许久，终究是沉默不下去了，苏叶颤巍巍举起右手。
她吞咽了口口水，冒着被三七暴打一顿的风险，小声哔哔：“我……起码要一张照片，而且我不认识这个人……建立不了联系……起码……一些基本信息比如说生辰八字名字之类的要给我吧……”
虽说给了她也因为缺乏联系搞不好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没错，她之前确确实实是用照片看出过一位老人的生死，但也是因为她有见过他，吃过他所制作的食物。
这是一种联系，人与她自己的联系，而这位发帖人，与她相隔太远了。
或许，有人能通过单单的照片或者虚无缥缈的数据便能找到需要的信息，但那不是她，什么天才灵媒风水少女，纵横演艺圈玄学圈，叱咤风云，那种有天赋的人，和她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她只是个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无能倒霉鬼罢了。
苏叶对自己废材的体质适应良好，想必三七也适应良好，所以他根本没瞪她，苏叶还在庆幸间，就听三七平淡的声音响起：“听到了？她需要事主的信息。”
如果让她操作她确实需要信息，可三七的话并不需要啊？！他断事分分钟，更何况当事人相关的亲友在这里？
苏叶背后涌起阵危机感，连琅琊都感到了不安。
他虽然是有些……忘记了的超级牛逼大妖怪，但三七修为接近地仙的事，他是个笨蛋都知道。
对于修炼到这个地步的妖怪，想要知道他人的生死缘由，直接招魂问就可以了，甭管有没有人告诉他。
他却在这在这东一头西一头的，先是把他和铲屎的叫过来，又让铲屎官做这做那……
想到一个可能性，琅琊毛毛差点没炸开：不会如果铲屎官说不出来，老大就趁机数落铲屎官到抬不起头来，让铲屎官把他交出去又按猫爪印吧！他听说老大第二本单行本要出啦！他不要落入老大的魔爪！
如果三七知道琅琊的所思所想，非得给他屁股来两巴掌不可，好在三七没留意琅琊震惊的表情，让某只脑补狂魔小猫咪幸免于难。
他看向皱紧眉头的警察们，耐心地等待着结果，果不其然，几名警察眼神交流后，一份纸质的文件被推到了他和苏叶的面前。
“……承诺书？”
苏叶忍不住念出声，文字奇怪的让她有些傻眼。
由于文件放在离她近的办公桌旁，苏叶动作幅度很小地捏起纸张的一角，她看到一句“对所述事项负有保密义务”，就赶紧合上了这份承诺书。
感觉不是她该看的。
然而苏叶还在思忖承诺书的用途时，旁边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那只手拔开放在桌边的水笔笔帽，苏叶眼角余光见三七垂下头，他直接把文件翻到最后，在乙方处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笔就摆在了苏叶面前：“你也签。”
要是老大是搞传销的，她分分钟就入套了。
苏叶边腹诽边摸笔签了名，不用多想，入套主要是因为屈从于老大的淫威。
倒是旁边的眼镜警察有些疑虑：“她的话……”
三七打断眼镜警察的话：“她的底细五分钟就查出来了，就和你们找我前查我一样。放心，闭不了嘴的人吃不了这行的饭，你们要透露的有关机密有所泄露，按签署的文件规定处置。”
看都没看文件一眼的三七说出这种话，足以见得他不在乎这些惩罚，眼睛警官眨了下眼，他伸出手：“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刘，刘振州，是广丹市局禁毒支队的副支队长。”
不信牛鬼蛇神的人终于递出橄榄枝，三七也伸出手：“祝三七，设计民工，兼职漫插画家，神棍。”
小吴警官捂着嘴差点没笑出来，苏叶也哭笑不得，老大这还不忘刺对方一下，可见记仇之深。
刘振州倒是面色未改，不愧是领导。
不过这位刘警官说他是广丹市的……广丹市？好耳熟啊……对了，郑治说过，他有亲戚是广丹市的市委书记！
等等，虽然她地理学的不怎样，可广丹市不是隔壁省的吗？她记得是离内海很近的城市，为什么会到西城来啊……
再等等，缉毒大队？警察打开的生活论坛、发帖奇怪的乱码……
如闪电划过，脑海里零碎的线索串成了线，苏叶瞬间转向电脑屏幕——发帖的是缉毒警察吗？！
不在世上的缉毒警察，还在发帖？是这样一回事吗？
怪不得要签承诺书，和缉毒有关的哪件不是机密呢？
那个论坛是秘密联络的地方吗？
苏叶莫名有些紧张，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感觉自己是不是在电视剧里。
琅琊感受到苏叶一时一阵的情绪尚在犯迷糊，主事的三七极快地把话题继续推进了下去：“要和我签订雇佣合同的委托人不是你们，你们大概只是给委托人提供资料。请你们补充完事情背景以后，”
三七望向之前出声的男人：“由委托人把委托内容告诉我。”
警察们都很沉寂，似乎对三七的敏锐有些震惊。
见男人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刘警官叹了口气，他接过话头：“那么，由我来说吧。”
“发帖人是我们支队的一名缉毒干警，名叫许尤。”
“她近日在执行一项卧底任务暴露身份，我们……没能将她救回来。”
刘振州咬了下牙，他眼圈有些红：“我们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将制毒窝点摧毁，并逮捕主要毒贩，可我们发现，那些线索的发布时间，是这位同志死后。”
什么？
苏叶咽了口口水，是超自然的事吗？
可一般来说，警察是最不容易发生这种事的群体啊……
“这个论坛发帖暗码确实是我们联系的手段，红天参也是许尤同志的ID，不过这个论坛之后也将废弃，所以局里批准我们可以向特定人透露。我们没有查出帖子在她死后发布的原因，老卫想从别的方面去查这件事，原本我是不赞同老卫的，但是。”
“……我求了他们。”
男人开了口，他声音变得极哑，像是挤压着痛苦：“如果科学的世界不能告诉我阿尤的下落，我宁愿去相信我从来不相信的东西！”
刘振州苦笑起来：“老卫跪在所有人面前，我们是人，又不是畜生，许尤同志是老卫的妻子，她也是我们的战友、朋友……我也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无论用什么方法，局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老卫找到了你。”
三七静静听着，也不插话，他像是收敛起了身上所有被怀疑以对的尖酸刻薄，成为了任务的接受者。
刘振州吸了口气，又道：“然而，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一直到今天，即便窝点已经被毁，她还依旧在用论坛联络我们。”
“每一天，暗语拼起来，都是同样一句话。”
“‘HELP’。”
时针滴滴答答的在走，苏叶一句话说不出来，她与琅琊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不知生死的人，在网络上发出了求救的信息？
怎么可能？
“说不定阿尤还活着，说不定她还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去救她！不是没有找到阿尤遗体的下落吗？”
男人喊出了声，苏叶看到他眼里有泪。
可刘振州却难堪地移开眼，似乎知道男人的祈愿无法成真一样，他闭了下眼睛：“这不仅是老卫的委托，也是我们支队的委托。”
“这些帖子，为什么会出现？”
“许尤同志，还……活着吗？她，到底想向我们传递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