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
“好教主,我的耐心有限~”
不似人发出的惨嚎猝然在大厅响起,一团分不清原本形状的血肉被甩在了地上。
“鼻子割了,接下来眼睛如何——”
寒光忽闪。
头颅在地上骨碌两圈,停住。
幽暗的灯火在摇曳,石壁上漆黑的影子宛如鬼魅,红衣男子大笑起来:“他本就受了膑刑,生不如死,你若是快些,他也能少受些苦楚。”
“教主,你听到他的惨嚎了吗?莫忘了,他方才受的苦楚,全是因为你。”
红衣男子的眼睛蜜蜜的,而在晃动的阴霾下,那点柔和却化为森然,仿若毒蛇。
“我的好教主,记住,人不杀人,就会被杀。你迟早一天,会和她一样……”
“你逃不掉的。”
。
“……”
安歌睁开眼。
入鼻的是木头清香,安歌猝然一抓身下的东西,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被子?
她怔住。
眼前的景象仿佛笼在雾里,深褐石青融在一起,晃晃的让安歌头痛欲裂安歌。天光从不远的窗透进,安歌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眼珠,试图把周围看清楚,然而也只能看到房间的一点深色轮廓。……不是魔教的人,她要是落在他们手里,醒来只会吊在刑架上。
惊愕过后,浮现在安歌心中的是荒诞。
——她居然……又没死?沈景予那个傻.逼不是说没解药必死吗?什么假冒伪劣的老鼠药,居然还能让她再爬起来?!死的透透的也好过她贪生怕死不敢一掌拍了天灵盖啊!
……不过无论如何得快走才行,说不定,追兵就在后头……
安歌咬咬牙,她想爬起来,喉头腥甜却陡然冲上,她手脚一瘫,顿时摔回了原地。冷汗涔涔,将喉头血咽下,安歌紧攥住棉被,心想好得很,不能动了,她终于成这幅窝囊样子了。
……她,怎么就没死呢?
“噼啪”两声脆响,耳畔响起了似乎是竹帘的晃动声,安歌耳朵微动,一股浅淡清冽的苦药香飘入她鼻中,随即出现在她朦胧视野中的,是团模糊的青雾。
“你醒了。”
话音泠泠,是个男子声音,见安歌不说话,那团青影也只是立在那里,像根苍翠的老竹。安歌想大概是他救了自己,便慎重道:“多谢你施以援手。此恩来日将报。”
安歌一顿。
哪还能还恩情?她眼睛这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内力空空,毒发频率只会越来越快……一次就算了,哪来那么多侥幸?左右是熬不过去了,可若是死在这,拖累这个救她的人怎么办?
左想右想,安歌忍不住朝来人说道:“我仇家不日便会找上门来,明日,我便离开。”她就算是爬也要爬走。“别说你曾遇过我。”
“……”
来人陷入沉默。
安歌内心焦灼,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江湖人。要是把他吓着了她也没法子,此事必须要说清……她张了张嘴,还是咬了牙什么都没说。
“你中的乃是牵机剧毒。”
来人开口,却让安歌怔在原地,他话音淡淡,对安歌而言却不啻于平地惊雷:“毒发时痛楚难耐,痉挛不断,起先十五日发作一回,之后毒发时日逐渐缩短。毒到最后头足相就,僵硬而死。当世能炼制此毒者,不过七人。”
“……”心脏剧烈收缩,安歌猛然攥紧了被子。这人不是普通大夫,她又遇上江湖人了?得快点逃……
“我能治。你身上蛊虫,我也能拔除。但,我先前说过,我救你,也要杀你。”
安歌睁大眼,她忽然想起这句话似乎在她昏迷时听过,顿时心下一沉。来人又道:“金陵血案,林家灭门,林林总总,不计其数。你是罗刹教教主顾小织。”
“……”安歌的手指蓦地痉挛了一下,她想苦笑,又笑不出。
实际上,他说罗刹教已经是很客气,这个教派在江湖最多的称呼,叫做“魔教”,教主顾小织,在江湖最多的称呼,叫做“妖女”,却是她如今的身份。
“你向我求生。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所以我救你。纵恶为恶,为恶害命,所以我当杀你。正邪非我所能衡量,等你伤势痊愈,我会告知铁面狐岐。”
来人的声音虽淡,却让安歌沉默不语。鸤鸠司虽是武林盟主所挟,却是唯一一处朝廷与江湖暗中订约、裁决罪行的地方,铁面狐岐则是鸤鸠司的掌司人,最是铁面无私。以她现在的身份进鸤鸠司,九死无生。
顾小织确实罪行斑斑,可血案也好,灭门也好,都不是她做的。
安歌心上压了块大石,叫她喘不过气来,她喃喃:“……我不是她。”
“……”
来人没有说话。安歌心想自己说的这样不清不楚,连她自己都不会信,何况是他。她静默许久,缓缓道:“……还是多谢你,我知道了。”
“此毒非一日能拔除,你伤势较重,暂于此地休养,切莫乱动。”
“……好。”
安歌应着,心中又升起一丝复杂:这人要置她于死地,又仔叮嘱她要好生休养,真是奇怪。
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想问,安歌道:“……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道是试探,还是真的想知道他的名字,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问了。安歌说完也是摇头,她现在是魔教妖女,若是她意外逃了……他大概不会说出来吧。
“云砚。……云间的云,笔砚的砚。”
安歌讶然,他竟说了。她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白青的影微动,来人淡淡:“若是渴了,便出声。”有些轻的足音响起,竹帘哗啦作响,接着便是一片寂静——他拨了帘子出去了。
张嘴没能说出什么,四周安静的只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安歌躺在床上,直勾勾望着灰沉沉屋顶。
闭上眼,仿佛自己就能过上渴望的安稳日子了。……可惜这片刻的宁静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眼前还是雾蒙蒙的一片,安歌干脆闭上了眼,懒得再看——都说武侠文里神医遍地走,她不是主角都能被只神医捡回家。真是用了八辈子的好运才换来这一遭。
她扯起嘴角。
只可惜这个神医,看来并不是武侠文里无私奉献逢人便救的神医啊。
。
之后云砚喂了她药和流食,她与云砚两相无话,没有再交谈。安歌疲惫的不行,却一直到夜里也没合眼,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些什么。
雨后聒噪的蝉鸣在葳蕤枝梢上响个不停,银色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撒在地上,如纱似雾,留下满地斑驳。朦朦胧胧的月光映入安歌眼里,不似太阳那么耀眼。
她一路躲避追杀,本想逃到第一大盟天道盟的地盘上魔教中人会有所收敛,却不慎暴露身份。连杀五人,自己也身受重伤,她逃到山上毒发倒地,没想到还能再度苟延残喘。
安歌心想,穿越女能混到她这地步,也真是上辈子灵车漂移坟头蹦迪骨灰拌饭了。
她的穿越,是最俗套的车祸穿,好在家里还有哥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一穿越,就穿越成气绝的魔教教主顾小织,最惨的是,没继承记忆。
和小说里穿越女装失忆混过去不同,她穿越没多久就被右护法沈景予发觉。沈景予野心勃勃,利用顾小织迷恋已将魔教大半收入自己縠中,可魔教教主传承必须向三长老出示罗刹令,顾小织虽痴恋他,却迟迟没说出罗刹令下落。沈景予还没骗到顾小织交出罗刹令,顾小织就被他盛怒下杀了,原本要坏,没想到安歌居然魂穿到了顾小织的身体上,对于沈景予来说简直是天佑。
可对于安歌来说,就是噩梦了。
沈景予为了控制安歌,给她喂了牵机剧毒,安歌只能依靠沈景予十五日赐给她的解药残喘。她身上还有着沈景予下的子母蛊,若是沈景予死了,她也将暴毙。安歌因为没有继承记忆,根本无法动武,但顾小织毕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她素日喜怒无常,好杀成性,安歌自己却是畏畏缩缩一鹌鹑,对沈景予来说,若被揭穿,后患无穷。
沈景予对她的训练安歌已不愿再想,每日不能完成沈景予布下的任务,他就会卸了自己的关节,甚至丢她入天魔窟。
安歌不知道天魔窟算是怎样的地方,她只知道正道人士在天魔窟里全都疯了,或者连尸骨也没剩下,不过她大概是只在里面呆了半个月,所以还没有疯,只是安歌永远不会忘记她牵机发作,身边又是无数蛇鼠怪虫包围的那一日。
“咚。”
手指叩击墙发出闷响,像是猛然敲在安歌心上,安歌恍惚回过神来,一个淡淡的声线响起:“怎么了?”
声音很平静,或许只是一声简单的询问,可那个声音出现在她身旁隔间,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她已经逃出来了……她现在不在天魔窟里。
安歌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跳声忽然就平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