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下起花瓣儿来,五彩颜色,满楼郁香。
轻扬的乐曲,在寂静中奏响,一切变得迷幻。
皎白的光从楼顶照在一楼正中的舞台上,她仙子一般落在了舞台的中央。
风月楼第一美人,花魁凝烟。
她玲珑的身段弯了三道弯,姿态优美地立在舞台的中间,一落下就已经是起舞的姿势,只是没有动。明明没有感觉到风,她本就凉薄的舞衣却轻轻飘动。纤长的藕臂,如柳的细腰,修长的双腿都若隐若现地勾引着人们的视线,音乐进入了平缓的间奏,所有人都等待着。
他们屏住了呼吸,都注视着那舞台中间的美人,就连南宫碧落和曲水也不例外。
南宫碧落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但凝烟的美已经不像是人间的美,眉目如画,清新脱俗都不足以形容。
只是一个抬眸罢了,就像一汪初雪刚融的春水,有着透骨的冰凉冷漠,也有着勾魂的魅惑,让人挪不开眼,美得不可思议。站在那里就已经美入了心尖儿,叫心口忽然的一颤,无论男女都躲不过的惊艳。
鼓点突然地敲响。
凝烟动了。
曲是一般的舞曲,但舞却如惊鸿,如谪仙,似灵蛇,似飞燕,其舞姿神态,非有曹子建《洛神赋》之文采不能形容。
一舞倾城,不外如是。
南宫碧落与曲水都如同楼里的其他人一样,看痴了去。
直到凝烟谢幕退场,都还半晌回不过神来。
南宫碧落发觉凝烟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这般优美又动人的舞蹈,她却从头至尾都不曾有一丝笑意。不笑已经搅得人心春水皱,笑起来的话,岂不是满山春花忽然一下齐齐绽放?
曲水痴痴傻傻地回过神来,低声道:“小、公子,花魁都是美成这样的吗?我以为觞姐已经很美了,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女子。”
南宫碧落看着曲水笑了笑,她已经定下了心神,可也不禁感叹:“有天下第一美人,风月楼怎能不是天下第一楼。”
曲水又道:“可是那样的女子落在烟花地,真的太可惜了。”
南宫碧落对此没有应话。
而风月楼里此刻也再度喧闹起来。
与先前的热闹不同。此刻的喧闹都是叫嚣着要见凝烟,要再看舞蹈的声音,哪怕千金万两豪掷也不惜。凝烟人气极高,场面一度难控。
南宫碧落算是见识到这些权贵巨贾追求美人的决心,那是有权的比权,有钱的比钱。他们在此酒色犬马,又哪知百姓的水深火热。南宫碧落冷漠地看着这些高居朝廷中流砥柱的人,心中有莫名的悲痛。
场子闹得有些厉害了,似乎权钱碰撞出了火花,有人动了火气要打起来。风月楼的场子似乎有被砸的趋势,起哄的起哄,酒色迷醉,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大。
但冷眼旁观如南宫碧落的也有好几个。几个江湖豪客,几个风流公子,他们来青楼似乎显得要更高雅些了,至少这些脑满肠肥的官宦贵胄和土财主是入不了他们眼的,更不用担心凝烟姑娘会看上他们。因为凝烟在他们心目中当如神女,凝烟卖艺不卖身,那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引人无限遐想。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们也得不到,但是他们懂得保持所谓的风度,冷眼旁观。
喧闹声那么大,但砸场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
风飘絮站上了舞台的中央,三言两语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金面具下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但微勾的唇角,从容的仪态,就已经征服了所有人,何况她口中说出的话让人哑口无言。
“说了一月凝烟只公开表演一回,就只有一回,其余全凭她心情。她不想出来,谁请都不行,要想成为凝烟入幕之宾,就要凭本事。风月楼是天下第一楼有它的道理,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坏。奇货尚且可居,何况美人。凝烟身为天下第一美人就该有她的傲气,否则岂不掉价,来风月楼的各位爷不也失了身份?”
风飘絮淡淡地瞥了嚷着要动手的两个人,又道:“张三爷、霍大人,来风月楼就是图一乐,何必伤了和气?张三爷陆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欲跨入漕运大展宏图,霍大人即将升任司掌漕运使,舅舅又是户部侍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不愉快?”
张笃和霍奇峰一听酒醒了一半,顿时去了火,对视了一眼,尴尬一笑。
风飘絮见状弯了嘴角,手一招,当即有人端上壶酒来。她拿起白玉做的酒壶,笑道:“风月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宾客尽兴才能红火。如果风月楼的规矩让今天各位不高兴了,我风飘絮在此给各位爷赔礼道歉。”
素手一抬,修长的脖颈一扬,一壶酒就入了肚。
她放下了酒壶,对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又道:“今晚诸位尽情喝个痛快,喝的水酒就算我风飘絮请了。”
话音一落,乐曲就响起来,一群舞娘高举水袖姿态轻灵地登上了舞台。风飘絮在她们中间,慢慢退去,不用再说什么。风月楼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往常。
寻欢作乐,歌舞笙箫。
南宫碧落看见吵得几乎快要大打出手的张笃、霍奇峰竟已推杯换盏,然后结伴退出了人群,消失在一楼。也不知往楼里什么地方去了。
南宫碧落勾起嘴角,轻声对曲水道:“水儿,我们也该行动了。”
曲水疑惑:“小、公子,行什么动?”
南宫碧落扇子又落在曲水头上,道:“当然是查案。你想法子找几个姑娘,打探打探那天谁接待了张文博,都做了些什么。”
曲水:“可是公子,我没钱啊,总不能绑几个姑娘来问吧。”
南宫碧落沉吟了一下,眼睛在楼里扫了一圈,然后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她让曲水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曲水瞪大了眼,惊道:“啊,小姐,你让我偷、”
南宫碧落捂住了曲水的嘴,低声道:“那叫征用。那胖子是礼部尚书的儿子,拜了阉狗王瑾为干爹,平日里没少刮民脂民膏,今天就当他为缉凶出一份力了,也算做善事。”
曲水撇了撇嘴,知道不做不行,她问道:“那小、公子你呢?”
南宫碧落折扇一展,笑道:“本公子自有打算。水儿去吧,万事小心。”
曲水被南宫碧落推了一把,她叹了一口气,朝那胖子走去,擦肩而过,手在胖子身上摸了一下,胖子一点感觉都没有,走过了南宫碧落。
南宫碧落看见曲水晃了晃手里的银票,满意地点点头,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分开行事。
南宫碧落先在二楼逛了一圈,楼上的客人比楼下的客人更显尊贵,南宫碧落这一圈已经看到好几个皇亲国戚,当她看见一名流里流气的黄衫公子时,她立马用扇子遮住了脸,显然是熟人。
誉亲王朱洪彦。
遇上那位爷,她今晚也不要想查案了。
眼见誉亲王越走越近,南宫碧落眼一扫,躲进了幽暗的走廊里,飞上了房梁,算是躲过了朱洪彦。本来准备下去,但是她看到了刚才消失的张笃、霍奇峰二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了走廊深处。她想了想,暗中跟了上去。
在一处拐角,张、霍二人拦住了一个人的去路——风飘絮。
风飘絮倒也不慌,对他们二人的拦路似乎并不意外,含笑道:“二位爷,有何指教?”
张笃拿出一沓银票来,递给风飘絮道:“风老板,请笑纳。”
风飘絮笑而未接,道:“无功可不受禄,张三爷。”
霍奇峰同样也拿出一沓银票来,递在风飘絮面前,“欸~风老板,今儿是我们不对,扰了风月楼的生意,如何能让你破费?”
他们二人相视一笑,张笃道:“风老板,这钱你该拿,不要推辞了。”
他们望着风飘絮的神情总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风飘絮保持着微笑,伸手接下了银票,道:“既然二位爷给我风飘絮面子,我又怎么好拂了二位面子,两位爷和气才能生财不是?”
霍奇峰道:“是是是,风老板说的是。”
张、霍二人发出了一阵笑声,当他们看到风飘絮只是看着他们时,张笃立即反应过来,道:“楼里正是热闹,风老板贵人事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风飘絮又是微微一笑,她的笑从来停在相同的弧度,“那二位爷玩尽兴。”
张、霍二人离去,风飘絮看着他们的背影,手中银票数都不数,就唤来了丫鬟,将银票给了她。“去,分给今儿出台了的姑娘们。”
“是,老板娘。”
丫鬟退去,风飘絮理了理裙摆,一脸冷漠地巡楼去了。
南宫碧落从暗处出来,笑道:“果然是个人物啊。镇了场子,竖了威风,还不忘给张笃和霍奇峰搭搭桥,今晚的酒水钱多的恐怕都挣回来了。”
她猜到了张霍二人找风飘絮的目的。她惊讶的是霍奇峰不过是上面口头上说了让他当漕运使,公函都还没下来,风飘絮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有张笃这个陆运巨头,竟然也想参与漕运的事,风飘絮也一清二楚。
诚如李恒所说风飘絮这女人真的不简单啊。
南宫碧落对风飘絮好奇起来,这种好奇源于捕快的本能,风飘絮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而正巧她喜欢挖掘秘密。
不过眼下,还是先查找吸血妖一案的线索为要。
南宫碧落记得从羊小胡同看来的方向,风月楼上有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张文博的案发现场。虽然可能并不会查出什么线索来,但现在仅有的线索都指向风月楼,而又没有新线索的情况下,还是应该去那间房看看。
现在又正是大部分人都在前厅的时候,后面的房间几乎没人。
南宫碧落凭借记忆和身手,很快就找到了那间房间。这间房在三楼的里边,单独一间,左右都没有房间。屋内漆黑一片,南宫碧落确认了里面没人,推门潜了进去。进屋就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很舒服,具体是什么香味却又说不出来。
房间里面的装饰很简单,但并不普通。就连一个灯架都是黄花梨木雕刻,看来房间的主人在楼里的地位不低。直到南宫碧落在梳妆台上看到各种精致的面具,她才知道原来这是风飘絮的房间,难怪房间里面的布局简单又讲究。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香呢?明明风飘絮身上是淡淡的兰花香。
南宫碧落走向了梳妆台,梳妆台上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只有镜子是扣下来的。她随手拿起了一张面具,想着风飘絮的样子,实在想不出面具遮住的到底是张怎样的美人脸。
她摇头,放下了面具。
走到窗边,她将扇子放在了窗台上,双手推开了窗户,窗户下面是风月楼的后院。
那是一个不输王府规模的巨大庭院,有山有水,有花园有亭子。山是假山,造型独特,水是一汪碧湖,有莲有别致的喷泉。不是夏季,莲花未开,喷泉却涌着咕咚的清泉。花园是花匠精心装扮出来的,亭子位于湖的中央。这景致已经不输于苏州的园林了,每一处都精心装扮,当真是大手笔。
再往外看去,便是京城的夜色。胡同九曲十八弯,巷陌纵横,红红的灯笼也互相交错。在子夜时分,也只有花街柳巷还有灯光,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一片,不然万家灯火,其实也别有风味。
南宫碧落目光在夜晚中搜索着,她看到了羊小胡同。果然啊,在这房里刚好能看到那条巷子的情况,只是并不会太清楚,何况还是夜晚。
她沉思着,整理着所有的线索。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南宫碧落立马关上了窗,躲进了角落里。
是风飘絮回来了,随行的换了另一个丫鬟。
风飘絮一进来就坐在了桌旁,手撑着额头,有些疲累的样子,她的丫鬟道:“老板娘,要不要给你拿点醒酒汤来?”
风飘絮摇了摇头,“不必了,喝得不多。只是近日没有休息好,有些乏了。你去外面帮忙罢,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是,老板娘。”丫鬟知道风飘絮说一不二,犹豫了一下只能退了下去。
南宫碧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
风飘絮扶着肩动了动脖子,起身去往梳妆台,看样子是想要去掉装束休息。只不过当风飘絮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她自己摆放的面具时,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凌厉起来。
风飘絮起了身,目光在屋子里扫视起来,一寸一地都是她熟悉的房间,只是突然她看到了窗边不属于她的扇子。
同样南宫碧落也看到,同时也察觉风飘絮朝窗边走去。
南宫碧落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想怎么逃出去,但是下一刻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朝着她刺来。
风飘絮没有去窗边,直接到了南宫碧落藏身的地方,二话不说用匕首向角落刺了去,但是匕首被轻而易举地打落,她受惊大呼:“来——”
南宫碧落却已窜了出来,点中了风飘絮的穴道,让她呼叫不出。
风飘絮看清眼前的人,眸子里闪烁着惊讶。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巴巴地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客人对她笑着行礼道:“风老板,不好意思,请恕在下冒昧,闯了香闺。”
风飘絮的眼神很快镇定了下来,紧紧盯着眼前含笑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