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飒便乖乖地点点头：“好，这一切我都会记下的。还有什么吗？”
“你们在过去的一段时间、距离现在大概二十到三十年以内吧，是不是曾经出现过一个神秘的人物？至少现在官方都未能公布祂的真相？”
“二十到三十年以内？你是说、‘幽灵杀手’？”
“是这样称呼的吧，你不觉得，这个杀手出没的时间和黑瘴森林现世的时间过于接近了吗？”
江云飒沉思片刻，这方面的事她没有特别关注，所以了解不深。但克莱恩既然提出这样的疑点，她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以后可以跟冯陆打听一下。
“这么说、却是。那位来历成谜的诡异杀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息。但是祂消失之后不久，就发生了‘审判号角’事件。既然当初献祭了那么多人类和龙才使得黑瘴森林现世，这位杀手不管是时间和行为都很有疑点。不过，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幽灵杀手’，听这个名号就很神秘呢。黑瘴森林现世的献祭条件，会让你们倾向于这必然有一个团队在后面运作，可就我所见，黑瘴森林里只以那个术士为尊。玛曲莱斯也许比其他的成员更有些话语权，但也不过是随术士操控的傀儡罢了。”
“所以，你是说，术士一直是单打独斗的？”
“这也许也是为什么她当了十多年的‘幽灵杀手’，才凑够启动献祭的条件吧。而且，如果这个猜想为真，她一个人单打独斗了十多年，在现在大陆上的任何派系的力量，足以支撑她的行动吗？”
“她、她可能早就不是人了吗？对，她能抓获那么多龙，囚禁那么多人类，长达十数年，如果只有一个人、那确实很难想像。可是，这只是一个猜测对吗？”
“我会跟你说的情报，绝不仅是猜测。你看，为什么我会对这次的行动深信不疑呢？不是因为我是个傻瓜，而是我掌握到足够支撑我的行动和信念的情报。我也许忽视了一些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也许低估了龙的狡猾。但并不是说，我会在没有十足的情报的情况下，就敢拿自己一切去赌。”
“那这样也太可怕了。”江云飒喃喃自语，渗出的冷汗把她的脸上冲出好几道痕迹，盐分冲进伤口，针扎一样细密地疼，她更感到苦恼。“一个出身不一般的神秘术士，如果她和官方曾经有过接触，为什么官方没有对她采取行动？如果她是‘幽灵杀手’，官方应该能更早地获知到她的情报，为什么还会发生后面的事。”
“关于这些，我不能给你回答了。”克莱恩平静地看着江云飒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灼的神色，有些遗憾，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恶劣的幸灾乐祸。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也快支撑不住了。他的思维已经慢慢变得浑浊起来，江云飒显然沉浸在焦虑里，并没有注意到。“那位拥有守护者之心的少年，是黄金玫瑰团的吧，后面的事情，你们可以一起面对。”
江云飒听出这声音的虚弱，暂时从未知的焦虑中摆脱出来。她看着克莱恩，依然一副沉静的表情，可是眼睛里的火焰暗淡了许多。眼睛恢复了苍林的翠绿色，却覆盖了一层冰霜。“你、你要走了吗？”
克莱恩过了很久才给她反馈，仿佛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理解了她的问话，但也只是回以一个轻微的点头。江云飒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道歉？安慰？祝福？好像都不对劲。她突然想到林杰还在，但是拘捕符言她放在冯陆那里，顿时有些惶急。
克莱恩看着她，似乎猜出她的想法，摇了摇头：“不用费心了，林杰……他不在了。雪儿离开之后，你们告诉他了吗？嗯，在雪儿后不久，我就察觉不到林杰的气息。这家伙，从生到死，都是追逐着雪儿的脚步。”
“那、那对不起。我之前也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如果克莱西娅看到现在的你，她会很高兴吧。”克莱恩依然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了。他身体的消散已经非常严重，连同灵魂的火种，也熄灭在黑色里。若不是江云飒能看到他生前的样子还维持着，几乎以为他已经完全消散了。但，这副样子离最终也不远。克莱恩的眼睛，呈现出死色的灰绿，他看起来对外界好像已无法给出什么反应。
江云飒喊他的名字，提及克莱西娅，都得不到他的反馈，他只是睁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实际上视线没有任何锚点。
最终又回到这片白色里了，冷、又荒凉。是雪乡吗？是啊，是家乡呢。为什么、竟比最初的时刻更加绝望？他、弄丢了什么？
是了。原本，还有雪儿陪伴在他身边。但是，他把雪儿弄丢了——不，是雪儿抛弃了他。
为什么？雪儿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漫天的白色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对了。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他被奇迹和迷失的心给迷惑了。
该庆幸最后又回到原点吗？还是该后悔呢？雪儿会原谅他吗？不知道呢，雪儿总在他意料之外。但是还是要去找她，他们兄妹，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无论曾经走过什么分歧，他最后还是要找到她呀。
黑色灵魂粒子像极细小的浮沫，一点点融散在风中，在它们消失的最后一刻，仍可以看出来，它们在尽力飘向那苍蓝色的天空。
江云飒仰头看着，看着那浮沫消散，心中悲喜莫名，一时竟然只想哭。但是，用力眨眨眼睛，双眼干涩地疼痛着，却挤不出半点眼泪出来。大脑只能感受到疲累和疼痛，只想不顾一切地躺下去，直接昏睡一场。
但是不行。如果现在睡过去，再醒来、她可能就身陷牢狱了。不是她不相信冯陆，而是如今的状况，不能完全麻烦冯陆解决。
首先，她要恢复成人的样子。虽然那已是无用的伪装，但总比一副怪物的样子好吧。
冯陆在思考，他确实在努力思考怎么向利兰迪交代。如果来的不是利兰迪，东望村的威胁解除之后，他直接带着江云飒离开就是，谁也别想拦下他。可是，偏偏来的是利兰迪。作为师弟，他当然知道利兰迪的脾气和手腕，他倒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畏惧利兰迪。
既然利兰迪让他好好想想解释的话，那就说明，她愿意听这背后的原因。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不是江云飒拼死守护东望村，如果不是看到她为东望村战斗，利兰迪不会给江云飒半点解释的机会。
他的师姐并不心狠，却是非分明，从来一是一、二是二，虽然也对龙类抱有敌对的情绪，却不会加诸偏见。也因此，在违抗利兰迪的事情上，冯陆总有些心虚。
那他应该怎么说？怎么辩解？江云飒的原罪不只是所有人厌恶的混血身份——在普通人的眼里，这就是她的原罪——但冯陆却知道，有比混血的身份更严重的罪过。因为江云飒的诞生，就是个罪过。
两界融合以来，人龙一直都有交集。不能彼此通婚繁衍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人和龙毕竟是不同的种族。混合数百年以来，至今没有见过安全诞生的混种。江云飒的出生，是仅此一例的记载。因为她的父亲江荻偷走了西魂域的“奇迹”——迹象之影。
当年苍银大陆莫名发生结构崩解，若不是发现了奇迹要素可以维持住大陆结构；若不是那些勇士和龙们费力寻找到四种奇迹，将其镇压在东南西北四处极地，也许好不容易形成的栖身新大陆早就毁灭了。
当初费劲心思也只驯服了四种奇迹，对应西方的“迹象之影”后面却被江荻盗走，用于保护江云飒的母亲平安生产。这件事在神都上层造成极大的震动，尤其是圣骑士团和众议院，差点成为众矢之的。
圣骑士团一直派遣骑士追寻江荻，最后终于追上他，双方一场大战。未曾想却触发了远古战场遗留的怨念，追踪的骑士和江荻一起被封印在异空间。
而江荻的女儿，从此不知所踪。因为当初“迹象之影”本就是江荻找到、并放在西魂域的，又因为西魂域虽然失去了奇迹要素、短时间内却没有发生什么异动，再加上确实找不到江荻之女的踪迹，所以官方仅把这件事作为一个重大的罪例记录在案，年年要求各地注意寻找江荻之女，却没有过份紧逼。
江云飒一直都藏得很好，甚至敢考虑用隐藏的身份去做屠龙勇士。不出意料，只要她不主动暴露，应该不会有人能发现她的身份，江荻之女后续只会成为一个谜案。可谁知道，偏偏她来拜访东望村的时候遇到黑瘴森林活动，在数千条人命的衡量下，她不得不暴露了。
暴露在其他人面前还好，只要他们离开这里，江云飒有的是办法可以继续隐藏身份。她好好地藏匿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等风头过去，她还是自由的。
可偏偏来的人却是利兰迪。冯陆当初把特殊信号发出去的时候，只希望利兰迪会派遣副手或先遣队前来。他知道利兰迪这次负责这一大片区域的驻地换防工作，责任重大。他也没想到，因为担心他、担心东望村，利兰迪居然自己来了。造成现在这种骑虎难下的情况，冯陆心中着实是不知该哭该笑、百般滋味莫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