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一片寂静。站到利兰迪身边，错开了半个身位，冯陆现在除了担忧江云飒和考虑要给利兰迪的交代，心里本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然而，在看到他走过来后，原本还站得颇近的守卫们齐齐地退开一大段距离，虽不敢说话，但眼中明显是恐惧和提防。这让他顿时心生恶感和焦躁。
杜威原本就站得更远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像想靠近却有所顾忌。如此徘徊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而是转身去关注城墙上的守卫了。这时，却有人走到他身边，“原来，她就是那个家伙啊，那个传奇黑龙的后代……江荻的女儿。”
身边传来喃喃轻语的声音，冯陆看着周围守卫的目光变化已经很是烦躁，听到这声音，心情更是不好。他看向身侧的宁薇罗，准备看到同样的厌恶和鄙视的情绪，甚至想讽刺的说辞已经在舌尖翻滚欲出。
但是他错了。小红龙倒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睁着大眼睛，眼中光芒舞动，那眼神，分明是一种奇怪的兴奋和狂热！冯陆看着那份狂热，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利兰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在看到宁薇罗的眼神之后，注视了一会。小红龙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立马低下头，往冯陆身后躲了躲。而因此被利兰迪注视的冯陆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开口解释：“她是云飒的徒弟，没有父母家人。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对师父有这样的崇拜不算错吧？”
身后模模糊糊传来一声轻哼，冯陆维持着表情直接无视。利兰迪看着他的双眼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放过他，继续去看城外的交战：“我只关心你、还有你和那位半血姑娘的关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冯，你继续想吧，好好想清楚。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跟我说。最好在外面的战斗结束之前，给我一个回答。”
冯陆咬紧牙关，低头沉默起来。
冯陆离开后，江云飒身上压力陡然便重。她却是一直在酝酿可以抵抗“风雪之乡”侵蚀的力量，而那团保护了她的力量也却是是龙类的法术，却不是她自己用出来的。有关龙的法术，她只会一些粗浅的。
龙类本身就是一种很奇特的种族，有不输于人类的智慧，和迥异于人类的生活习惯。龙类大多狡猾、排外、喜爱独来独往。连同种龙类之间都未必能一直和谐生活在一起，更别说像江云飒这样一直以人形示人的不纯半血。
她会的那些粗浅的法术，没有一点是她老爸教给她的。她的父亲、所谓的传奇黑龙江荻，在她面前一直用的是江畔的名字，也从未显露过黑龙的真身。也许因为母亲的缘故，父亲希望她能用人类的身份活下去，所以基本上不会主动向她展示龙的信息。
她只是一直流浪、一直流浪。在流浪的过程中，遇到一些奇妙的人，因为这些奇妙的人，甚至和一些奇妙的龙建立了联系，再加上阅历和自学，因此懂得一些龙类的术法。然而，这个术法，可以挡住“风雪之乡”的术法，却跟那些粗浅的术法没有半点关联。
它是“守护神”，是父亲，是代替父亲陪在她身边的“朋友”，在她遇到危急生命的极危之境时，会自然而然触发的心血之阵。
黑龙身上最硬的护心鳞，再不久之前她一直悬挂在身上；黑龙心头的一滴血凝聚成的守护力量，却在很早之前已经融入她的血脉中。有多早？大约她刚出生的时候吧。奇迹的力量给了她作为不纯的异种安然诞生的“奇迹”，但父爱的拳拳之心，依然会惧怕奇迹有无法到达的地方。
再一次地谢谢您了，老爸。
江云飒默念着，举剑朝错愕的克莱恩刺去。在至强的龙族术法压制下，“风雪之乡”慢慢被消磨卸掉九成的构造。更可况江云飒毕竟是活人，对亡灵的“守护者之心”有天然的优势。然而，这一击雷霆落下，“风雪之乡”为护主，在黑龙虚影尖锐的爪牙下爆冲出盾形的巨大雪花，剑尖被阻隔在外，只能缓慢地向内刺去。
江云飒却殊无担心，也并不焦急。她只是稳定地把巨力加诸在“流水”之上，慢慢地瓦解“风雪之乡”。她知道克莱恩必败无疑，却依然对克莱恩寄托希望，希望他能领悟。克莱西娅临死前，就是想托付她这个吧？可惜她未能听到，但她一定会做到的。
克莱恩隔着“风雪之乡”的银蓝色光芒凝视着江云飒，交战到现在，原本的愤怒、杀意、懊悔也慢慢淡了。那剑尖悬在眼前，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他的失败已经避无可避。他现在应该选择的是，放弃这次已经失败的进攻，退回黑瘴森森林去。若他想走，没人会拦他的。
但是，应该走吗？在失去雪儿、失去所有伙伴之后，作为克莱恩·安德森，他应该像夹着尾巴的战败之犬一样逃回那座森林吗？刹那间，他突然想到很多的话，很多人如附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话。那些声音重复嘈杂，他却能轻易分辨出每个声音。有雪儿的、有老欧的、有格雷的……有所有的伙伴们的。
“对生的眷恋和渴望，真的是我们存在至今的基础，或者只是你一个人的妄念？”
如果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妄念，那么雪儿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大家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黑瘴森林还有什么？玛曲莱斯隐瞒了什么？我对术士的猜测又少了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雪儿……
依然带着不甘和不解，克莱恩便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遍体鳞伤却依然坚定执着，看着她眼如晨星明亮不屈，看着她眼中那怜悯和希望解脱的情绪。
风雪如乡，守护一切。江云飒却突然发现阻隔在“流水”之下的厚厚壁障消解了。“流水”骤失阻碍，在巨大力量加持下一往无前，直接刺进眼前亡灵的心脏处。原本就算破开“风雪之乡”，要打败克莱恩还要费很大的力气，江云飒自己也准备了“风雪之乡”消失后，应付克莱恩的一万种反击方式，现在却全用不上了。
筋疲力尽、血口遍布，满是血液和灰尘涂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终于想清楚了吗？”
“嗯。”
“你不逃吗？”
“哈，孩子，你觉得我应该逃到哪里去？我的‘罪’，已经消失了。”
像响应她的话，被“流水”刺穿的伤口，开始燃烧起来，那是棉絮一样的细微消散的黑色火焰。江云飒身体一震，那一瞬间，她脸上眼中仍带着迷茫和诧异，但很快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疲惫。
她松开手，放开“流水”，就这么直接瘫坐在地：“结束了是吗？”
“是的，勇敢的孩子。”
“哈，叫我孩子？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超过十岁吧。”
“即便这样，我们之间仍相隔了数百年的光阴，我还是可以叫你一声‘孩子’的，你很勇敢。你说得对，你可真像雪儿会喜欢的人呀。”
江云飒眨了眨眼，放松后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苦痛，她几乎想立刻昏睡过去。她现在已经很不像人了，眼睛里却完全是人类对身体疼痛的厌倦。克莱恩俯视着她，明明自己要消散了，可看起来江云飒的情况更差。
“喂、你没事吧？你不会死在我前面吧？”
“唔，很累、很痛、想要休息。”
“不，你不能睡过去。这样吧，我给你讲讲黑瘴森林的情报。这个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吧？”
“黑瘴森林的情报？”江云飒勉强撑起精神：“可是，你不是被骗了吗？你确定你的情报是真的吗？”
克莱恩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啊，我好想被黑瘴森林的术士和玛曲莱斯忽悠了，是老欧告诉你们的吧。”
江云飒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算被骗。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玛曲莱斯渴望最终的安宁，他不希望黑瘴森林的力量和地盘继续增大，所以，他一定希望我们失败、希望我们再也回不去。在这方面，他和术士也是背道而驰的啊。”
“术士？”
“是的，黑瘴森林由一个女性术士召唤出来，她出现在黑瘴森林范围内的所有样子，都是虚影，不是她的本体。我不清楚玛曲莱斯有没有见过她的本体。但术士的样子应该没有经过伪装，她是一个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的年轻女性，通晓极其多的知识。有些东西，应该不可能是民间能够获取到的知识精度。”
江云飒迟钝地点点头，努力记下克莱恩的每一句话。克莱恩暂停了一会观察她的状态，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便继续说：“黑瘴森林的这次活动，是术士指派的。至于她为什么突然指使我们进攻这座城池，原因是她害怕了，让她害怕的源头我们不清楚。玛曲莱斯爱那个术士，却渴望回归安宁。如果你们以后要针对黑瘴森林，倒是可以和玛曲莱斯接触。不过，一定要小心这头狡猾的龙。”
“不能像你一样被他坑了是吗？我说，都作为亡灵重生了，人和龙之间还是这么互相憎恨吗？”
“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没办法给你解答。其实，也不是我被玛曲莱斯坑了，我不至于那么愚蠢。我只是忽视了一些事情、一些黑瘴森林的我以为不重要，所以忽视的事情。”
“玛曲莱斯不希望黑瘴森林的力量扩张、不希望我们继续待在黑瘴森林里。我原本知道，可是我忽视了前者。可是，他也只是侥幸，如果没有你们，我未必会失败。这也是一个疑点，我无法肯定玛曲莱斯在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随波逐流还是掌握一定的自主权。”
“如果是后者，你要记住：玛曲莱斯和术士的关系非常复杂，他可能可以通过术士，一定程度地预知到未来。”
“预知未来？”江云飒有些悚然。克莱恩看到她的样子，又是一笑：“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记住它就好，倒也不必特别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