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时间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老欧走神了一会，再回过神来，发现对面那小子一副沉静的样子，对他突然的沉默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基本不可能从这小子身上看到他先祖的模样，但突然的，一点对曾经过命战友后代骨血的慈爱之情就这么涌上心头。
丽追和晴华那两边已经正式开战，厮杀声交织不绝。看得出来，是这小子创造出这个阵法，才使得这群骨血凡人有和亡灵一战之力。
要维持阵法一定很不容易。他们这边的克莱恩也是“守护者”，被奇迹力量塑造出来的亡灵守护者。因为毕竟是亡灵，所以守护之力无法照顾到所有人。克莱恩是和杀死克莱西娅的那个女娃儿照过面，才决定将一部分力量分享给莎罕。但是，也仅能护她一次。
人类守护者天然比亡灵占优势，却也不是说可以随意使用这股力量了。老欧也知道守护者的力量用起来极多限制。而现在，又是在战争，争分夺秒是必须的。那小子压力应该极大，可是，自己走神，他也没有偷袭，也没有催促，就那样站在那里等着，做足了后辈的尊敬姿态。
就因为这点，老欧突然觉得挺喜欢这孩子。因此，也突然决定向他打听一些事情。
“喂，你叫冯陆对吧？冯陆小子，你历史学得怎么样？”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应当都还记得。您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那我向你打听两个人，芳林和英绯、就是初代‘暴风血钻’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她们、她们死于什么时候？”
冯陆听了这话也是一愣，却也认真回想起来。对面老欧紧紧地盯着他，虽然看不见形貌、也看不见眼神，但冯陆却从那两点跳跃的火苗中看出一种急切。这种急切也让冯陆不由得思索得更深。
初代“暴风血钻”骑士团的团长，名字叫芳林，姓氏早就不可考。她原本是个普通的农妇，两界融合、龙灾爆发。她失去了丈夫、孩子、所有亲人、土地和家，也因此，她拿着日常用的农具走上了屠龙救人的道路，最后整合起“暴风血钻”，成为初代团长。
初代“暴风血钻”骑士团副团长，名叫英绯，也是个非常的传奇人物。史书记载她年轻而体弱，几乎没有什么武力，在那种动荡混乱的年代，本应该早早就死于动乱中。
谁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样用一副虚弱的躯体在乱世中独自活下来，她的事迹记载，都是她加入骑士团之后的。后面流传的，都是她使用出众的才智和计谋，辅佐“暴风血钻”骑士团在和龙类的战争中大放异彩。
冯陆是熟知这些古代英雄的画像，他想起第一次看见芳林的图像，只觉得她和蔼、温柔、亲慈。他甚至怀疑过官方是否遗失了芳林的真正画像——倒不是觉得画像里的中年农妇的形象与英雄的形象不符。
而是看着一个笑得像妈妈一样温柔。像祖母一样慈蔼的女人，实在很难想像出来她和龙对战时的样子，更无法想像她手上沾满血腥时候的形象。她竟会是一个屠龙杀手吗？这种自然而然就生出来的疑惑——也是一种短视的偏见、这是冯陆后来的觉悟。
至于英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画像，更会让人看着心疼。她没有一副穿着铠甲的画像，这个体弱的女孩甚至承受不住铠甲的重量。冯陆曾在夜晚阅读那些英雄事迹的时候，看到英绯总会觉得不可思议。初时去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画像里的女孩和那些奇迹一样的战绩关联起来。
书卷的画像里，女孩即便已经成年，却瘦瘦小小，看起来干枯而营养不良，像是幼女。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跟战士、跟强大沾边的地方，就算把她丢到普通人中间，她都是要被所有人保护的。
但是，将那些战绩和生平熟知于心后，再看那画像、那双眼睛却有种奇异的坚定。这也许是冯陆的臆想，也许不是。总之，冯陆从那双定格在纸张上的眼睛里，看出来穿越了时空的震慑力量。
“史书记载，芳林骑士和英绯骑士都存活到‘黎明圣战’之后，那场战争的酷烈、您比我们都更有发言权。但是战果是好的，虽然人类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却换取对龙类转入上风的战果。黑龙王玛曲莱斯死于‘黎明圣战’，圣战结束后，十二座骑士团剩余力量集结冲锋，后续多场战争都取得胜利。”
“其后，芳林骑士率领‘暴风血钻’主力和‘北风雪狼’、‘苍银之脊’三团与龙类的分支军会战，战场转移到砺岩风谷，陷入了龙军的圈套。是英绯骑士领军支援的。结果——惨胜。尤其是英绯骑士，因为原本就受了伤，加上长途奔袭决战支援，最后伤重不治。”
老欧像一尊雕像一样，静坐在骨龙之上听着冯陆娓娓道来，在听到英绯“伤重不治”后，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冯陆便继续说下去：“砺岩风谷一战，已经处于与龙类战争后期规模较大的战争，当时开了五处战场。这次围站结束后，龙类军基本变成散沙，再也没有大规模反扑的可能。再过一年，人类与龙类就签了停战协议。”
“战争结束后，等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芳林骑士说想让死去的团员们都落叶归根。因为一切都待重建，临时组建了圣庭，要求所有骑士团都暂时听圣庭安排。官方是想等局面稳定下来再去做这件事的，但芳林骑士不愿意等，她说她一个人去做就可以。随后就暂时交托了所有的责任，然后，过了半年，圣庭就收到芳林骑士亡故的消息。她因为死在了家乡，所以最后也被葬在家乡。”
很长一段时间后，老欧才又点了点头。冯陆原本想问是否还想知道其他的事情，老欧却如释重负一样笑了一下：“原来如此。这么说，最后大家都回家了。”他甚至不用问冯陆，芳林是否把所有人都送回了家乡，因为这在他看来没有第二种可能。“回家也好、回家也好。死后都要落叶归根的，回家好。”
“圣庭有提议过建英魂塔、想把所有的英雄们安葬在一起。后来虽然未能让大家身后仍然在一起，但是，你们曾经在骑士团留下的东西，只要能找到的，都被好好放在英灵宫中。芳林骑士提供了很大一部分‘暴风血钻’逝去团员的遗物，她自己也把武器留在那里，还有所有团员的护身符。”
老欧听了之后，身体一震，他盯住冯陆问道：“所有团员的护身符吗？”
“是的，所有的，是芳林骑士特别要求的，核对名单也是芳林骑士亲自做的。”
老欧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听着仍然很压抑，却很畅快，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的畅快：“好！好！真不愧是团长！真不愧是她。傻人一个，但总是傻得可爱，真不愧是她呀。”
笑完之后，老欧再度盯着冯陆：“冯陆小子，你知道吗？我喜欢她，喜欢我们团长，为了她我才加入‘暴风血钻’。当年我带着克莱恩和克莱西娅到骑士团的时候，本来是要我做‘北风雪狼’的团长，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克莱恩比我更适合。”
“但他太年轻了，不一定能压得住阵。是芳林来找我，让我把位置让给克莱恩。我本来就这么打算，却怕其他人不服气。芳林说，你来我们团吧，就没有什么人不服气了。”
“那时候她呀，明明连字都不认得几个，比较通行的官话都说不顺畅。那时候可真难，大家都是来自天南海北，互相之间语言都不通。初期是个大问题，也闹出不少矛盾。是她热情地接纳指导每一个新加入的成员，听到任何队伍有矛盾，也总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去问、去解决。”
“开始我真不服她，因为她是个女人而看轻她。后来，就只服她，她是我们的团长，唯一的团长。也因为这个，我对她的心思从来都不敢说出来。那时候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我甚至都不如她大气。”
“我原本想，如果足够幸运，等宰完那群该死的龙，我一定要跟她说；如果运气不好，死在她前头，我至少也要让她知道。我写了段话，就塞在护身符里，我跟她说，我如果先死，希望她能找回我的护身符。那些护身符都是她做的，考虑得很周到，她也知道怎么打开。最后，原来最后她都知道了。她把所有人的护身符都放一起了，真不愧是她啊。”
絮絮叨叨说完，老欧整个显得轻松了，他身上呈现的气息也骤然一遍，变得极具压迫感。冯陆知道，他和他的战斗要开始了。
“冯陆小子，你知道我们的弱点吗？”
“有一定的了解。云飒说过，你们的弱点在于审判号角赋予的‘罪’，也就是罪之执念。只有打破这个，才能送归你们最终的安宁。”
“没错，那个女娃儿很聪明。怪不得小雪会把终结这一切的任务托付给她，聪明的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