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罕连眼神都没有给江云飒一个,而是专注于那朵花。江云飒见此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却也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展现在剑上,更压上十一分力气。她的剑术是综多家名师之长,再加上自己绝佳天赋与实战经历千锤百炼,是连正统骑士团继承人都绝对肯定的强大。
出剑不讲花俏、只看实绩。是以虽看起来平实无奇的一剑,对手看来却会有山崩海啸一样的无法抵抗之感。这时候,江云飒已经不需要去防守,如果对方可以接下她的攻击,防守亦无用处。
雷霆一剑即将落身,莎罕仍然不给眼色。似乎那团能量比这可怕的一剑更有威胁。江云飒落剑,却见半空中微闪过一阵苍银蓝色的光芒。这种光芒实在太奇特,奇特到让人绝对不会错认。江云飒还未及惊讶,剑锋便和这阵光芒撞在一起,剑下瞬间炸裂开无边风雪呼啸,冷风吹着寒霜竟将她远远地甩了出去。
落地后,江云飒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方才那阵风雪没有让她受伤,可她原本伤势已经够重了。而且她现在实在很诧异,那阵光芒,分明是“守护者”的守护阵法。
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守护者”,当属数百年前破开天幕的十二圣法师之一——贝莱塔,她也是“守护者”们的先觉。是她定义了守护者的概念,也创造出属于“守护者”们的十大光明遗迹。如冯陆的“守护者”属于第七类光明遗迹、“贝莱塔之心”就是以她之名命名的,在光明遗迹中象征着大地的宽博和生机。
也正是这位守护者的先觉,确定了“守护者”只能在人类中觉醒。可是,面前这位亡灵,分明不再属于人类,却可以应用人类的遗迹吗?
空前的危机感和震惊,让江云飒沉默在原地,她甚至感觉到绝望。从黑瘴森林突然活动至今,她从未产生过绝望的感觉。连面对克莱西娅那种对手,她虽然觉得对方极度危险,甚至对自己的性命十分担忧,却也不曾绝望过。
因为,就算她真的死在战场上,作为“守护者”的冯陆,依然有能力撑起众人的希望,坚持到援助到来。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告诉她,对方阵营中也有“守护者”,不属于人类的守护者、超出常理的存在。
这就是“审判号角”的威力吗?是啊,它们本身就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奇迹”,无论发生任何事似乎都应然。
可是,数千条性命的那点希望的火苗,竟要被“奇迹”所湮灭吗?如果有神明存在,祂们从未怜悯人类吗?否则,为什么?
莎罕似乎早已预料到江云飒这一击必然无法成功,因此十分专注于解救自己的武器。那朵裂生的“花”是江云飒用特殊方法弄出来的,能量庞大,可以本能地吞噬死灵之气。但终究只是一团能量。当维持它的术法失效后,它便更加纯粹地变成一团只剩庞大的能量了。因此,莎罕很快地掐断了它。
裂生花在莎罕骨指间不甘地挣扎了几下,吐出骨链后便烟消云散。原本见莎罕的动作而盘旋在她肩头的伊夏之蛇顿时雀跃起来,凌空游向脊骨,蛇身重新攀缠上骨链时,甚至带上几分缠绵。随即,完整的伊夏蛇之恋便被莎罕握在手中。
莎罕这时才看向江云飒,而江云飒也已经站起身来,眼睛有些失神,但眸光依旧像冰冻的光,硬且执着——这个人类有着觉悟之外的坚心。
如果在以前,她会是莎罕很欣赏的人。可是现在,莎罕看着她除了仇恨便只有憎恶:“混了异种之血的低贱杂种!”沙哑的声音虽轻,在江云飒耳中却如响雷,江云飒心中一震,随即愤怒也涌了上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一个下贱的杂种!最肮脏的存在,连老鼠苍蝇都比你、和赋予你一身恶臭混种之血的父母更加高贵!贱种,居然敢用你的手去玷污克莱西娅,你合该死如灰尘,灵魂湮灭!”
江云飒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的手稳定如昔,眼神却更加冰冷。莎罕的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更胜直插她心口的刀,剜心碎骨的痛,也比不上她此刻的怒。
江云飒咬着嘴唇,即便咬出血也不松懈力道。身上的伤、心中曾有的绝望已经不算什么,有人践踏了她最在乎的人、刺中她最在意的事,这份怒便可以压制一切。“你口口声声说克莱西娅、但是看来克莱西娅没有教会你是吗?没有教会你应当对对手保持尊重,也没有教会你做人的基本礼貌!”
话音未落,莎罕身影一闪,凌厉的黑影便兜头盖脸朝江云飒抽过来。这次莎罕甚至不是用伊夏之蛇远程攻击,而是近身直战。喷薄的怒意随着鞭影如暴风骤雨,挥开刺骨的风,直白地对着江云飒宣泄。
“你也配提克莱西娅的名字!”
“我是她认可的对手,也是终结她的人,我在她眼里的分量,可比你重多了!”她怒,江云飒也怒。“流水”接下对方的攻击、反馈给对方的反击,每一击都如疾风、如山岳。
剑来鞭往,寒声密集凛冽,斗兽场上的空气都被搅成绞肉的刀片,血肉和亡灵被湮灭的死灵之气交织泼溅。莎罕身上带的守护阵法似乎是一次性的,因此这场酷烈的互相残杀是最直观的力量角逐,输半分,就是死亡。但是两头被愤怒支配的兽已不惧任何疼痛,只有对方的血肉才能压下心火的焰头。
空灵轻缈的歌声轻轻响了起来,江云飒明白这是克兹特拉赫族的战歌。克兹特拉赫族已然淹没在历史中,遗留的族民也融入了这块苍银大陆之中。也许再没有纯血的克兹特拉赫族,因此现世再也听不到这骁勇神秘的族群的战歌,看不到那伊空大蛇神赐予的强悍战姿。
战歌原本应该激昂热烈,但克兹特拉赫族的战歌却显得温柔而忧伤,甚至不像战歌,反而像悼念亡者之歌。歌声下的莎罕真的如蛇神附体,这空灵温柔的歌声配合下的攻击越发狠辣,渐渐竟有压倒江云飒剑锋之势。
江云飒听着着歌声,被愤怒迷住的心神却陡然一清。方才她用的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这种状态,没有什么人敢轻撄“流水”之锋。然而对方毕竟是亡灵,她是血肉之躯。就算对方比她的伤更重,先撑不住的却一定是她。
想明白关窍后,江云飒赶紧转换战术,不再和对方拼命,而是用“流水”尽量将自己护得周全。她已经陷入对方的节奏,这是最致命的。对方显然抱着同归于尽也无妨的架势,可她却不敢这么轻忽自己的小命。
她想先脱战,却无法完全防住对方那刁钻的攻击。当然,对方也无法全部免疫她的攻击,双方就这么以伤换伤般开始极限一换一。那温柔忧伤的歌声真的快变成悼亡之歌,悼念对手之亡!
这么换下去,肯定是江云飒撑不住。流水的剑刃和伊夏蛇之恋的骨刺频频爆裂地磕在一起,砸起火星四溅。剑如流水,对方却是可以拦截流水的堤坝,一直把江云飒兜在其中。江云飒无法脱身,又无法靠暴起之力一击杀死对方,在对方节律般的歌声下,渐渐要落于下风。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洞悉对方之“罪”了。
但是,谈何容易?血和汗一时间甚至分不出哪种流得更多,莎罕依然在轻哼着歌,手下仍是毫不留情。江云飒被动应付着,却是越来越绝望。心烦意乱之际,她和莎罕对上以来的每一句话都从心头再次拂过——
“克莱西娅会担忧你吗?”蛇链无数道尖刺从右肩撕扯到右臂,被江云飒一剑斜削过对方的手肘挡开,伊夏之蛇在空中灵活地甩头回身准备继续攻击,江云飒却突然说道,“克莱西娅希望你在这里、为她战斗吗?”
莎罕不语,红色的眼中眸光凝然更是沉重,除了恨意和憎恶外,亦有悲伤。但是这些情绪没有拖慢她的动作,也没有让江云飒身上少受一点伤。伊夏之蛇的毒牙、棱角、尖刺依然像剃肉的刀一样在江云飒身上剜出无数血口,而江云飒也回敬对方更甚的伤害,双方以命相搏,江云飒嘴上却也不停。
“我不知道克莱西娅会怎么看待你和我战斗、会不会担心你。但是,我敢说她一定会很担心我。”流水刮起鎏金的光幕,永恒的金属加持下损伤着亡灵的躯体,抑制她的恢复速度,这一击命中,换来的是蛇牙从她脖颈大动脉边险险擦过。没有咬断那根命脉,毒牙亦不甘心地撕下一片血肉。
“她是个很强大的战士,尊重强者。强者在她眼中,就没有血统之分。她也是我最敬佩的对手,如果再来一次,再和她一起站在战场上,不管是她失败、还是换我失败,我们都了无遗憾。”
“你杀死了克莱西娅·安德森!”已经拼到两败俱伤,这位女战士终于压低声音怒吼着,仿佛即将爆发的岩浆在薄脆的地层下咆哮,“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竟敢杀了克莱西娅!”狰狞着举起沾满鲜血的怪异武器、伊夏蛇之恋,向仇人决绝地挥下:“那你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