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飒微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对这种行为做什么评价,人和龙的思维和准则不一样,当然人和人、龙和龙也是不一样的。
“可是很多玩具不是被我吃掉的,而是自己就死掉了。”宁薇罗回忆着,“我记得第一只到我身边的是一只大白兔,毛很白很柔软,耳朵也长长的。可惜我没见过它把耳朵竖起来的样子,它就那么缩在角落里,团成一个特别结实的肉团子瑟瑟发抖,耳朵都恨不得扎进背里。亏我还特意给它采了很多浆果。”
“后来呢?”
“它一口都没吃,一直像实心的石头一样把自己塞在角落里,把尾巴露在外面。到晚上了我就把它拽了出来,让它在床尾的皮毛上面做窝。窝里铺满了干草,又堆满了青草,结果第二天醒过来、它就变得硬邦邦的、吓死了。”
“兔子的胆子本来就很小吧,突然被龙抓住,肯定已经吓破胆了。”
“是胆小鬼吧!吓死的兔子肯定也不好吃,而且那天妈妈带回来很多好吃的,我就用那个皮毛窝把它埋掉了。”
“……”江云飒思索着为什么宁薇罗会找她说这些,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有目所能及的可怕危险横在前方,正值生死关头,就算表现得再坚强,心里也是恐惧的。这份恐惧应当是现在东望村内的生物所共有的,只是一些人深埋在心里。然后,突然在某个或恰当或乱七八糟的时刻,就会想聊聊过去、聊聊生死,因为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去回忆。
“老虎豹子熊的胆子也不大,牛的胆子也不大,胆子最大的是一条傻狗,灰色的,刚断了奶不久就被妈妈带回来了。它倒活了挺久的,就是开始的时候天天想着要逃跑。在大山里它能跑到哪里去?离开龙巢的范围,它一准被其他东西咬死吃掉。我每天都要出去找它、每次重新找到它的时候它都吓成一滩,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可是它至少有勇气敢逃跑呢。”
“那不是本能吗?”
“啊、是啊。后来呢?”
“有一天下暴雨,一下雨我就犯困。那天我整整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没回来,然后我发现它又不见了。”
“又跑掉了吗?”
“是啊,可是这条蠢狗掉到一个小水潭里。那天雨那么大,气味都被冲掉了。我在巢穴周围找了很久,甚至找到好远好远的地方,我都以为它已经死掉了,就准备回巢穴。我发誓如果它死掉还好,但如果下次我还能看到它、我一定要亲手把它烤熟吃掉。然后在巢穴的路上,突然听到这傻狗在密林后面呜咽的声音。”
“它掉进了林子里面的一个深潭,一直用爪子抱着、牙齿咬着一丛草挂在那里,才没有被大雨给冲走。也不知道它坚持了多久。我把它捞起来的时候,它的样子和你刚刚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可没有被雨淋、也没有差点被大水冲走啊。”
宁薇罗鄙视地看着她,江云飒便举起手投降:“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后来这条狗就乖多了。老老实实的,安静多了,也会听话。我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天天跟在我后面。”
“听起来还不错。”
“再后来,有一次我带它到比较远的山里玩,和它捉迷藏。它又不见了,我找到天黑也没找到它。第二天一大早,我在一窝熊的巢穴边发现了它的皮毛,带血的皮毛。是一头母熊带着几头小熊,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它们敢那么胆大包天吃掉我的狗的缘故。”
江云飒微微一颤,却没有开口,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我把那窝熊的肚子都剖开去找,找到它的头、只剩下半个,几截腿,和一些分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肉。那些看起来都很新鲜,应该是才下肚不久。也许我前一天晚上坚持再找一找,第二天就不用在熊的肠胃里翻出来它的骨头和碎肉了。”
“……”
“但至少我给它报仇了,吃掉它的熊都死掉了。它剩下的部分被埋在那只兔子的旁边,我给它挖坑的时候,不小心把兔子的骨头挖了出来。兔子的骨头真的很奇怪,单看骨头,肯定想像不出它活着时候的样子。最后它们埋在一起。”
江云飒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小红龙,这种情况实在有点诡异。她只能斟酌着说:“它至少陪过你很长的时间,那段时间里,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你开什么玩笑?龙不需要朋友,龙和龙之间都不会轻易成为朋友,更别说和那种低等动物了。”
“但是、但是你曾经和它玩得很开心不是吗?而且,你杀了吃了它的熊,为它报仇——”
“是的,因为它是个称职的玩具。它在我身边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所以值得这一切。”
“……”江云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过了一会,她才说:“小时候我也养过一只宠物,是一只小猫。它还没断奶的时候猫妈妈就失踪了。我养了好几年,最后它还是死了。它死掉后,我哭了很久,并且再也不想养任何宠物了。”
宁薇罗嗤笑了一声:“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你们明明也吃这些动物,但是却又会对养过更长时间的它们的同类那么重视,奇怪的种族。”
“也许吧,谁知道呢,情感一向都是很奇怪的东西,不管人还是龙,其实都说不太清楚。”江云飒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解释什么。
可是心脏却一阵阵紧缩起来,那是难过,不管隔去多少年,一想起来依然会难过。小红龙可能不明白,对于一个有自我意识后就跟着父亲一起流浪的人来说,曾经介入过人生、在生命中留下好几年痕迹的一只小猫,并不是宠物,它也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它死去了,很普通的一件事,对幼年的江云飒来说,却是第一次品尝到亲人离世的滋味。它好像一个开关,那之后,就有更多失去接连发生了。
但也不需要解释。世界上,没什么人有责任有义务,去理解去承担别人的感受,这是界限。
就这么沉默下来。一人一龙坐在楼梯的阴影中,挨得并不近,离得也不远,都不再说话。无言了一小会儿,宁薇罗突然轻声说:“其实,那只傻狗死掉之后,我也不想再养狗了,”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在组织语言。江云飒则认真听着,没有贸然说话。
又过了一会,宁薇罗才继续说:“妈妈后来找来一些狗啊狼啊之类的动物,都特意按照它的样子去找的。粗看好像都很像它,但是仔细去看,又觉得哪里都不像。”
这时,外面突然涌起一阵潮水一样的惊呼声:“亡灵撤退了!亡灵撤退了!它们的攻击停了!”
江云飒和宁薇罗对视一眼,立刻站起身来。外面的惊呼声嘈杂不绝:“它们退下去了!”“亡灵撤退啦!”
两人满眼错愕,互相对视之后,宁薇罗的眼睛在黑暗里一下子亮起来:“真的吗?”江云飒也无从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想说我们出去看看,外面喧哗的声音又变了:“不!还有一只亡灵在原地,攻击它、攻击它!”“三百米!用箭攻击!”“快!射死它。”
江云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种喧哗乱叫的内容,完全是要出大乱子的前兆。宁薇罗也变得很疑惑,眼神闪烁,明显有些不安。江云飒便舒展了眉,伸手去牵她的手:“没事,我们出去看看。”
难得的,小红龙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抗拒地反握住她的手。
等江云飒再次回到城墙上的时候,宁薇罗不在她身边。不久前听到亡灵的动向突然出现异变的喧哗,两人准备一起去看看,到半路碰到一伙民兵在找“眼睛”帮忙。宁薇罗想了想,便跟着民兵们走了。而江云飒还在那个楼梯口站了一会才离开。
冯陆和杜威他们已经安抚好躁动的民兵,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此时冯陆正拿着望远镜又在四处看,杜威在指挥突击小队的训练。
城墙上面,突击小队已经全员换好了铠甲和武器,和其他守卫不一样的是,他们还带着面罩。一群人站在一起,像江云飒这种对东望村不太熟悉的人,一眼看去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但是,要找出文文还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其他的村民是否能很敏锐地认出这些同伴,可戴面罩的这个举动,显然是有遮掩的意思在的。村子里死了人的消息只有指挥层知道,为了避免人心浮动,他们默契地没有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
即便有人好奇为什么这个突击小队要戴上口罩,江云飒也相信杜威绝对有非常完美的说辞可以应付过去,就像他三言两语就可以转移江云飒莫名的愤怒一样。在处理世俗事务上,十个江云飒也够不着半个杜威的手段。因此,江云飒除了充作顶尖战力的作用,在其他事情上一概插不上手。
如果没有冯陆在,江云飒和杜威的合作肯定不会这么丝丝入楔。江云飒足够聪明,可惜习惯了独来独往,独自面对杜威这样的人还要战斗肯定很有压力。而现在,因为有冯陆和杜威在,她在大多数事上都能置身事外。
就像现在,所有人都有事做,她没事可干。因为对她的战力的尊敬,连做“眼睛”这样的事,都没人来劳动她。无事可做,她就站在训练场边上盯着文文看,不知不觉就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