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虽然天早就黑成一片、完全看不到曾经的夕阳西下的场景，秽灵的阴云们蒙在每个人的心头，但是身体却不会骗人——肚子咕咕叫着、早该吃饭了。
江云飒站在城墙上面向内城的这个方向，看向下面一片篝火汇成的星海，热量和食物的香气膨胀着直冲云霄。只有这个时候，人类才能切实地感觉自己还活着。
江云飒也不例外，她深深地吸着空气中肉类的香味，不自觉地频频吞咽着口水。这是遗落在时光罅隙里的幸福味道，是欲望和宁静共同编织的生机，是前进动力的根本源泉。
杜威去召集同伴，冯陆在观察指挥，江云飒暂时无事可做，便去看宁薇罗工作。她也不靠近，就远远的看着。小姑娘在一群比她高大的人类中间神气地指挥自若，旁边人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热切、越来越崇拜，这种众织的炽热目光集中在一人身上，让宁薇罗看起来简直熠熠生辉。
偶尔她们的视线会不经意地对上，这时江云飒就对宁薇罗笑。开始一两次的时候，宁薇罗显然很嫌弃的样子，对她要么皱眉要么翻白眼。再多来几次，她就很习惯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视江云飒的傻笑，有时忍不住，就耀武扬威似的对江云飒挥挥拳头。
江云飒就那么看着、笑着，真心为小薇的变化而高兴。
她们是同一类的生物，在熙攘的人群中也必须品尝着孤独。如今虽说并不是已经融入了人间的烟火，但至少在接近、并且触摸到了一些温暖，这就是很好。
“她挺适合的。”冯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直到他出声，江云飒才把目光从宁薇罗身上移开看向冯陆，“一个完美的伪装者。她的本体真的不是变色龙吗？”
“哪有可以变成人类的变色龙。”实在是槽多无口，江云飒只能捡一个来吐槽。
“那就是她拥有龙类的狡诈本性了，现在随便找个人来评价，都看不出她是龙、而且很厌恶人类。”
“她有很厌恶人类吗？”
“嗯嗯、好像也就是龙类的平均水平吧。但是你不觉得能达到龙类平均厌恶人类的水平，那也是个很高的值了，属于正常人类绝对不会想和她做朋友的那种类型。”
江云飒回避了他的目光：“那太好了，恰巧我也不是正常的人类。”
“……云飒，你真是够了哦！”
“好啦，现在不要探讨人类和龙类是怎样互相厌恶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全部家底都押进去了，你说呢！”
“事实上我也搞不懂你全部家底有多少，总感觉源源不断的样子——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便秘的样子，难看死了。”
周围虽然没什么人特别注意他们，但小心为上。江云飒就招呼冯陆走到角落里，把自己的储物袋交给他，“里面有一头变异到足够大的博格纳妖熊的部分躯体，和我在黑市上零零散散买的东西，这也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冯陆没说什么，直接收下。江云飒又想了想，仰起脖子，从衣领里解下一条系绳，拖出来时，绳子下端系着两片巨大的鳞片。那是两片足有手掌厚的黑色鳞片，黝黑油亮，似乎是刚从身上取下来的一样鲜活。
即使在黑暗里，从术士的眼睛看去，可以看到鳞片上浮绕着不止一种法术。江云飒握着鳞片用拇指摩挲了几下，终于下定决心递给冯陆：“成年黑龙的护心麟，应该是龙身上最硬的龙鳞了，这是最后两片。”
冯陆没收：“云飒，没必要。”
“我们要面对的是杂糅了人和龙特性的半人半龙的怪物，加点龙类元素进去，是非常有必要的。”
冯陆笑了笑：“但也不必这么大方。这对你来说，比‘荆棘玫瑰’对我的意义更重要吧。”
“再怎么重要，也只是个死物，使用它得来的价值比保存它更多。你也知道，活人的记忆是比任何死物都更长久的纪念载体，为了我们的生命能延续下去，这些都不算什么。”
冯陆依然没有动，江云飒便去抓他的手，强行把系绳绕在他手掌上：“不要再磨磨叽叽了、像个傻子！”
冯陆只能收下，收回手一看，手腕上一圈红的指印，隐隐刺痛着：“云飒，你什么时候能温柔一点、不要这么——”
“这么什么？”眼看江云飒威胁地眯起眼睛，冯陆明智地改了口：“——这么强悍、强悍行了吧。”
物资交接完毕，该说的暂时都说完了，剩下暂时也无话可说。正巧有人送了食物上来，夜色里便响起一阵欢呼声。正在值守的守卫也不聚在一起，就在自己的岗位上或站或坐，原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江云飒分到几块米饼和一些肉，送粮的人非常恭敬地请她下去到篝火边去吃热乎的，江云飒拒绝了。
江云飒啃着米饼，不知为何突然有兴致去看那些秽灵。秽灵们在亡灵的术法下大多数变作透明，但是“透明融化”的计策失效后，有些秽灵就恢复了原本的没定型的空洞鬼脸模样，依然变化万千，精彩非常。
在秽灵们的炯炯注“目”下啃米饼也算新奇体验，一块米饼将将啃完，杜威先生的身影几乎卡点般准时出现在她面前：“江勇士，人手召集齐了，麻烦您亲自去看看？”
作为守城的卫兵，在第一线直面敌人，也许大家都没什么胃口。然而，就为了守护，他们必须吃进去东西。城墙下面燃起了很多的篝火，食物的香味盈满了空气，墙根下是一片压低的嗡嗡声。
江云飒跟着杜威在篝火间穿梭，看到每一处篝火旁都准备了极其丰富的食物——薯类、面饼、新鲜水果、果干、肉脯、甚至还飘出了新泡茶的香气。敞口的铁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汤或茶水在其中翻腾着。
除了这些之外，大块的新鲜肉类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地滴着油，上面撒着香料和白糖，甚至有蜂蜜微涩的花香味。江云飒轻轻吸了口气，轻易就能闻出至少八种肉类热腾腾的焦香味。
走过篝火旁时，有人认出江云飒。他们都下意识做出一个举动、即起身热切地打招呼。一时之间，“江勇士好”之类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有些人光打招呼还不算，还要把手里的食物递给江云飒，尤其是刚刚把肉类烤好的人们，大块香气四溢的烤肉堵满了江云飒的身前身后。
江云飒开始还礼貌地回应着，后来起身致意的人太多，杜威觉得很浪费时间，只能像护卫一样护着江云飒在人和烤肉堆里穿行。在他们打招呼前就先让摆手他们安静，但是显然挡不住大多数的热情。
人们都对这位新晋的救世希望抱有极大的钦佩和感激，这种热情难以阻挡。那些暂时被按下去的卫兵们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睛依然热切地注视着他们。行路前方，也依旧不断有守卫拿着食物站起来热切的伸出手。
江云飒便扬起微笑，作为回应。篝火红红地照在那些人的脸上、眼睛里，一片希望和崇敬的火海。即便不能回应，但心里也因此荡漾出奇怪的暖流。
整个过程中，杜威先生是最辛苦的。索性江云飒体量他的辛苦，跟他同心一致致力快速穿过这片篝火，短短的几分钟下来，他的手基本没放下来，身上也被各种食物蹭了个五颜六色，闻起来甚为好吃。
走出营地之后，能遇见的人少了很多。杜威总算可以把手放下来了，他拿袖子擦了擦汗，对江云飒笑道：“江勇士、人气太旺了，东望村二十年选美出来的最美丽的姑娘也没有这么受欢迎。”因为曾经有过一番比较私密的对话，杜威对她的态度随和了很多，说话也随意多了。
“杜先生不遑多让，看得出来、您非常有威望。”远处的食物香味依然可以闻到,江云飒觉得自己又有点饿了，一个面饼虽然扎实，但显然不太能满足食肉动物的胃口。
何况刚才闻到的不仅有各类茶叶咖啡的香味，甚至还有新鲜果汁的味道，就算是最隆重的节日，大家都不一定能吃到这么丰富的美餐，“动用这么大量的粮食储备没有影响吗？”
“这种情况下，用一顿完美的盛宴来安抚大家的情绪是最有效的，我也不能再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东西了——有人提议把窖藏的酒搬出来，我拒绝了。作为补偿，其他的应供尽供吧，这可能是最后一顿晚餐呢。”
“您真的太明智了。”东望村现在已经明显分成两块阵地，村长在城内守着，把城墙这部分的守卫工作全权交给了杜威。江云飒敢断定，城墙这块已经是杜威一个人说了算，因为村长先生光要守着城内就分身乏术，甚至连副手罗西都派不出来。
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只有几批信使往来互相传递彼此的情况。江云飒也就简单了解了现在村子内部有多焦头烂额。
据信使传信，村内甚至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伤亡，村民们人心惶惶，比之城墙这里形势危险得多。后面的信使带来的情况一次比一次更混乱，死亡不再只是笼罩在头顶的阴影，而是降落到了村子内部。
“好在全部的青壮年都还在村子里，原本冯先生是想抽调一些人来补充前线防卫，还没来得及正式分派，就出了乱子。后面我们商量着不用从村子里抽调人手，那里更需要人。目前守城的主力还是民兵团，托你们的福，现在人手勉强够用。”杜威当时这么说。
两相比较，就江云飒看来，排除他们三个的因素外，杜威的工作能力可比村长强多了。
“要是能度过这个难关，我真诚建议您去竞选下一任村长。”江云飒说得十分诚恳。杜威则笑着摆摆手：“还是算了，毕竟我在这里是带着其他任务，村长太过招摇。”言下之意，完全不否认自己的能力，“保持目前的位置，对我的任务最有利，我不怎么喜欢出风头。”
“是这样啊。”走神走成习惯的江云飒，又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废党的重量，能把这么有能力的人才派到前哨站来、还能保证他们的忠诚，他们倒是有什么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