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再一次沉默了，他的神色依然无比的复杂。格雷本想问问他的看法、或者依照自己的情绪去安慰一番，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毕竟，他也不好定义欧和安德森兄妹之间的关系，便也只能跟着沉默。
相对沉默了很久，格雷想要不他先离开比较好，正准备说话时，欧却异常正色地对他说：“格雷，跟我来、我们去找克莱恩。”
“找他？我刚从那边过来……你可以自己去，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是应该严肃了，格雷。我想我想错了，大错特错。那不仅不是光明的道路，更有可能是一条——”欧在这里顿了顿，然后格雷只听见他用一种极其奇怪腔调说：“一条，非常可怕、非常可怕的道路。”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先别管，跟我来吧。你现在没有其他事吧？那就跟我来！”
“我确实没有什么事——老欧，你这么郑重，要不要把其他兄弟叫过来？”
“现在还没必要，但是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必要。我们先去找克莱恩吧，问问他、他也必须告诉我了。”
格雷顿时明白，欧这是要问清克莱恩或者说黑瘴森林里的那个女人攻击这座城池的目的。原本因为不甚在意，加上克莱恩也说了达到目的就会告诉他们起因，所以他们也没有坚持问。没想到，欧现在突然在意起来。
既然老欧如此郑重其事，格雷便跟着他一起去找克莱恩。回到刚离开不久的地方，意外竟然只有克莱恩一个人在，而且看样子也在等他们。
“克莱恩。”看见克莱恩，格雷感觉有点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第一次从克莱恩那张俊美出众的脸上看到一些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一些暗质和阴影样的东西。但细细一打量，什么都没有。连那让人舒适的表情都似没有一点改变。
没有变化吗？克莱西娅才……不对，眼神不同了啊，而且他并没有微笑。
格雷觉得这样的克莱恩过于陌生，他觉得克莱恩的这副样子陌生得让他感到恐惧。
这种情绪让格雷十分不满。该死的恐惧、可笑的恐惧！他格雷原本也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一生纵横疆场。只有他该是敌人的恐惧和噩梦，惧怕这种情绪，压根不该出现在他的心情列表中！这是可笑的、耻辱的东西！
而且，现在明明面对的是克莱恩，最值得信任的同伴，战场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他为什么要觉得恐惧？
是因为克莱西娅吗？开始他是觉得克莱恩的态度过于冷漠，但那毕竟是克莱恩，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没人比他们更懂得失去亲人和朋友的滋味，也相应的，在这方面他们总要比普通人更坚强镇定些。
而因为个性的缘故，克莱恩甚至也会比他们更显得坚强镇定些。
再说了，现在也可以看出来，克莱恩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所以他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到底是在恐惧克莱恩对克莱西娅之死无所谓，还是在恐惧克莱恩对此非常在意？
简直莫名其妙，我是疯了吗？格雷在心里怒骂自己，他实在搞不懂自己这种纠结的心态所为何来，可正因为这种切切实实的心态，他发现自己依然不太想面对克莱恩。
然而，老欧却没有这种顾虑。格雷发现老欧也变得不同了，他在很远的地方就喊了克莱恩的名字，然后驱龙飞快地朝克莱恩靠近。甚至格雷只是稍微延缓了一点动作，他就落在了老欧身后。
老欧，这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说，其实一直只有我被蒙在鼓里？诡异莫名的思绪今天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东一个西一个，完全不受控制，因此而迟疑，动作就越发慢了，完全落后看着老欧停步在克莱恩面前，他们两个相距不远，像是在对峙。
“克莱恩，我听说了，但是你依然得告诉我，是真的吗？克莱西娅真的离开了吗？”
“千真万确，格雷没必要骗你，我也没必要骗他。”格雷似乎看到克莱恩对他投来一瞥，但也许是错觉，“你这么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倒像是要向我问罪一样。”
“难道我不应当向你问罪吗？克莱恩·安德森！”老欧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靠得离克莱恩更近了，“你也应当适当给些交代吧！”
“什么交代？雪儿离开了，最痛苦的是我。任何人都可能怀疑这一点，唯独你不应该。”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毕竟以前我总认为我们比其他人更亲密些。无论你们是否这么想。虽然到骑士团之后，就很少聚在一起了，但我总把你和雪儿当成孩子一样看待。”
“在我们心里，也一直把你当父亲和兄长一样看待的，哪怕雪儿不在了，我也相信她的心情和我一样，并且从未改变。”
“是吗？”老欧笑了两声，他的笑容低沉，有些发寒，压抑的声音比地底还更阴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面对父亲和兄长，你能不能坦诚告诉我，克莱恩，在克莱西娅的死亡里，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句话像压抑的雷霆，直接炸在格雷的耳边。格雷的眼睛瞪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老欧既然说出这句话。
老欧的意思是什么？他在怀疑克莱恩？怀疑克莱恩害死了克莱西娅？这太荒谬了，是我疯了还是老欧疯了？
克莱恩翠绿的眼睛直视着老欧有些混浊的黑色眼睛，明明他的表情甚为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变化，但格雷依然觉得他俩的对视像是两头暴怒的狮子在盯着对方。
良久，克莱恩才说：“依然是兄长的角色，和以前并没有两样。我不懂你的质问从何而来，但，其他质问我可以一笑置之，这个不行。”说着，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那绿色的眼睛变得更加幽绿。
就像是从空中俯视那些终年苍翠森森的原始森林，森绿到近黑的颜色，因而即便是凝视有实体的森林、却依然如同凝视深渊：“唯有这个质问，会让我愤怒。老欧，你应当懂得，你更不应该问出来。”
“哦？我看待如亲生孩子的女孩儿莫名其妙死去，身为你认同的长辈，我却连质问的权利都没有吗？”老欧逼视着克莱恩，完全不把那酝酿着可怕风暴的森绿深渊当一回事，“哪怕没有那份交情，身为雪狼团团长的你没有资格指示我该干什么，更可况我们他妈的都变成了骨头做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指示我什么？”
“克莱恩、老欧！”格雷喊道，他觉得事态有些失控了，一改开始的缓慢，赶紧靠近过去，“你们都冷静点。”
“我很冷静。”老欧回头冲他笑了笑，那样子和野兽龇牙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也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雪儿是我最重视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其他都都要让退一步。即便我尊重你，你依然不能怀疑我。”被格雷这么一打岔，克莱恩再说话时，情绪平复了很多，“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现在没有上下级的关系，我无法指示你做什么、说什么话。能影响你的只有法则。那么，你又何必拿伤人的话来质问我。”
“因为你和克莱西娅两只兔崽子，是我老欧在乎的人。我他妈的并不在意我现在是什么，作为什么而存在，或者像狗一样、被谁的链子拴着。我只在乎你们几个，你和小雪、林杰、格雷、丽追、晴华、莎罕……你们这几个还在我身边的家伙，从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你们之时，我就有那个责任和义务继续看顾好你们。”
“原来是这样吗？这就是你的心情、你的‘罪’啊”。格雷刚走到他们身边，听见克莱恩轻声说出这句话。这话甚是莫名其妙，但是，一看他们不再剑拔弩张的，格雷松了口气，他正打算说些什么，老欧却又低吼起来。
“如果，克莱恩，你对小雪的死负有不可饶恕的责任，我会杀了你的，这也是我的责任！”
“老欧！”格雷惊恐的看见老欧已经拔出了武器，这几秒钟之间事情变化实在太快了，让他完全没法反应，“你不要冲动！”他对老欧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克莱恩，生怕他也拔出武器，“有话可以好好讲！为什么要拿武器？”
“你杀不了我，老欧，你时不时就忘记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肉体凡夫。我们是被‘奇迹’召唤回来的亡灵，并且融合了龙类的特点，产生了我们都不知道的变化。借用生前我们最爱说的话吧，我们现在已经混入了异血，不再纯粹了。”
“是吗？虽然不可能轻易死去，但是克莱西娅都可以被杀死，你没有特别特殊，克莱恩。”
“雪儿她……她是自己选择了死亡，她的死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在最开始，她就选择了这个结果。雪儿她很聪明，飞快就理解了我们的状态并且猜测到很多东西，其中就有杀死自己的方法。她那么聪明，我能用什么办法欺骗她呢？既然无法欺骗她，我还有能力去阻止她吗？”
老欧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格雷则轮番看着他们两个，预备随时应付一些他也不知道会发生的什么情况。克莱恩与老欧对视着，他的眼睛看起来还像森绿的森林，但没那么深而危险了。
良久，老欧抬手把拔出来的武器收回去，他看着克莱恩说：“你依然得向我们解释，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我原本就不打算隐瞒你们，只是想等到我们的目的达到后再告知你们。既然现在你想知道，告诉你们也无妨。需要等丽追她们吗？”
“先告诉我们吧，反正你也不可能杀人灭口不是吗？”
“不能。即使可以，也不会在现在。闲杂我可是势单力孤方，我没那么不自量力。”
格雷几乎以为他们两个这是在开玩笑，剑拔弩张的气氛消退后，来个笑话倒也不错。可是看到老欧的神情、克莱恩的神情之后，原本要出现的笑瞬间隐藏回去。这不是个冷笑话，他们两个依然很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