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一时静了，除了风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但是，周遭的一切和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都一直在提醒江云飒刚刚发生了什么。
克莱西娅消散之后，连留给她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没有克莱西娅的克制，周围慢慢地聚拢了隐形而数量庞大的秽灵。风在空旷的场上绕来绕去，幽幽咽咽的风声渐渐变成非常不和谐的怨灵的哀哀嚎叫声。
江云飒刚恢复足以支撑行走的体力，就起身，准备回到城墙里去。她现在很虚弱。即便她最强盛的时刻，面对这样海量的强化秽灵，也只能做到不害怕而已。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气空力尽、力尽神危——连最基础的恫吓都做不到，简直是任人鱼肉。
但是那些秽灵仅仅是围在她身边嗷嗷地嚎着，暂时没有要攻击的样子。甚至连江云飒身上未消耗的符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来秽灵是真的只是围着她。
江云飒思考片刻，猜测应当是克莱西娅的余威犹在的缘故。这些秽灵中包含的应当是大量的已进化的秽灵，这些进化的秽灵能听懂克莱西娅的指令，能侦查和、能防守、能配合战术、能作为武器，还能做挡箭牌，能力着实不低。
所以，克莱西娅即便已经消散了，依然想保护我吗？江云飒想了想，原本向东望村方向走去的脚步一顿，折身回到克莱西娅最后停留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
那个有着翠绿眼睛、狼一样的性格的女子，不在了。从此冰冷的地下和黑瘴森林，都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那里只有断成两截的古刀斩风。
江云飒不知道亡灵安宁的地府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被重新召回世间的亡灵、最终又将安在何处。也许，再次的安宁就是直接地消散，不再有他们的魂魄可以停留的地方。
可江云飒希望，克莱西娅能够重获安宁，沉眠于头顶那片苍蓝的天幕上。不知为何，她觉得克莱西娅会喜欢那里。
斩风已经无法作为武器使用，这柄武器断裂后，就像两截普通的金属，黑沉沉地没有任何灵气存在。这肯定不是它原本的样子，能作为克莱西娅选中的兵器，并且濒死时依然挂念，这也是朋友一样的存在了。
大约它也跟着克莱西娅一起离开了吧。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江云飒捡起两截断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最后只能抓在手里准备带回城去。
至于以后，还是等熬过眼前这一关吧。也许，也可以把它们交给克莱恩，他是克莱西娅的兄长，不管什么记录里，都说这对兄妹感情至深。她想，克莱西娅应当也希望她的战斗助手，回到她兄长手里。
“你先和我待在一起吧，不管后续怎么样，总会给你一个归处的。”江云飒说着，抬头看了下天空，又感觉到周身的气息更加躁动起来。想来克莱西娅的余威也坚持不了多久，便转身，想赶紧回城。
她离城墙至多不超过两百米距离，因为先前和克莱西娅两场大战，倒是吸引不少目光。克莱恩那边除了投石车攻击外，没什么动静。江云飒便安心地缓步走回去，倒不是她不想快走，而是想要稳住脚步不至蹒跚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看着她走回来，城墙上零星想起几声呼喊。此时江云飒因为受伤影响，状态很差。原本异常优越的视力和听力此时都是拖后腿的状态，距离这么远，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是依稀能看见城墙上突然出现一个起重机样式的大东西。江云飒暂停下脚步，用仍是一片血红的视线定睛看了看，就见那机器往下面送了什么东西下来。
是来接应自己的吗？江云飒想着，依然缓步向那边走去，走了不到十来米，却看见有两个人向她跑来，一高一矮差别身为明显地身影，是冯陆和宁薇罗。
江云飒看见那两个之后，精神一振，脚步也加快了些。可是实在是强弩之末，脚下一快就出乱子。一个踉跄，因为斩风和流水的重量，差点直接摔倒，不得不又停下动作来稳定下盘。
“云飒，站在那里就好，别动了！”冯陆的声音传过来，接着一人一龙也很快就靠过来。江云飒就真的不动了，等他们已经站到身边，才松了口气，身体顿时一软，被冯陆一手扶住。
冯陆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斩风，江云飒连忙说：“留着！不要扔掉！”虚得不行的声音让冯陆又气又心疼：“看见你拖着拿回来的，怎么会扔掉！”江云飒点了点头，身体又往下沉了沉。
冯陆赶紧扶住她，无奈一只手实在不方便，正有些着急，却见宁薇罗也伸出手来搀扶着江云飒：“我扶着她，你先松手！”
冯陆顿了顿，最后还是先松了手，宁薇罗就让江云飒先靠着她。她身量比江云飒还矮些，看起来也是纤细苗条的身材，手上的力量却稳极了，江云飒被她半扶半抱着，总算不至于直接软到地上。
冯陆趁着空隙，用绳子把断掉的两截兵器捆在一起，又利落地背在背上。他在城墙上看见江云飒和克莱西娅·安德森战斗的全过程，自然知道这是克莱西娅的武器，只是不明白江云飒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不过，这暂时不重要。
“云飒，你感觉怎么样？没事了，我现在就给你治疗！”江云飒刚想说话，就感觉喉咙里又有血冒出来，只能闭嘴，摆了摆手。冯陆很疑惑地凑近她，江云飒便指了指东望村的方向。
“她的意思是，先回城去再给她疗伤。”宁薇罗说道，看见江云飒艰难转过头对她笑，便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还撑得住，外面全是秽灵，太危险了。”
“我当然知道云飒的意思。”听了宁薇罗的转述，冯陆略有不满，不过还是江云飒的身体最重要，“真的还撑得住吗？我看你走路都走不了了——”
“你可以废话别那么多吗？现在、她自己说撑得住就撑得住，实在撑不住你再马上给她治疗呗。在这里耽误时间对她有利还是对你有好处啊？”
“喂！”冯陆正要回嘴，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江云飒马上呛出一口血。冯陆一看就不吵了，赶紧伸手扶着她：“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去！云飒你别强撑着啊，有什么问题立马跟我说！”
不过是几十米的距离，没那么夸张吧。这句话江云飒也只能想想而已，现在让她张嘴说话，肯定又是一口口的血，因此只能闭嘴。倒是身边的小红龙接口了：“不过就几十米的距离，她也不至于偏偏在这里过不去，你能别婆婆妈妈的吗？”
哈。江云飒忍不住笑出来，然后立马遭到反噬，血呛进气管里，激得咳嗽起来。可惜她连咳嗽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一边喘一边嘶嘶地轻嗽着，想把气管里的血沫弄出来。冯陆看她这副惨样，对宁薇罗的那些怒气直接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好好！我不废话了，我们立马回城去！喂，你可以放手了，我抱她回去更快点。”宁薇罗松开手，冯陆则直接把江云飒打横抱起来，又问：“感觉怎么样？你现在身上和内脏哪里都是伤，要是我抱的姿势不对，你就摇头！”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倒不至于姿势不对。但江云飒对这种状态略有不自在，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缓缓点头。冯陆倒是笑了：“云飒你别介意这个啊，这样才能快点回去，你还是最坚强、最强大的剑士。”又对宁薇罗交代：“跟上，别落下了。”
宁薇罗只是对他横了一眼，并不说话。冯陆就抱着江云飒快步往回走，宁薇罗也紧跟在他们身后。但是，在前方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小红龙却皱起了眉。
方才江云飒整个身体都依靠在她身上，她能闻到那人极重的血腥味，这说明对方受伤真的不轻。只是……小红龙想了想，低头看见手上沾了不少的血迹，犹豫了一下，将沾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
啧，人类血的味道！不过，好奇怪，人类的血就是这种味道吗？可是，又是什么味道？
舌尖上是浓烈的铁锈味，和普通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宁薇罗本身又不是口味特殊喜欢以人为食的龙类，对人血的味道并不熟悉。她只是以龙类的敏感，察觉到这血液里隐隐约约的异样而已。
血液是生命之源，有时候，血液是可以透露很多信息的。这也是为什么宁薇罗突然起疑。她是龙类，只要她想，正常情况下可以很敏锐地辨别人类身上的各种气味。哪怕这个人类没有受伤，靠嗅觉她也可以分辨出人类血液的差异。
江云飒原本身体血液的味道和其他人类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可是这次，近距离地被那浓厚的血腥味笼罩后，她从其中闻出了一点其他的味道。
一种很奇特、很不可思议的味道。宁薇罗搜遍记忆，也想不出为何她会觉得不可思议。只感觉这味道好像传递这什么信息一样，简直就像是……像是什么？
刹那的灵光一闪，可惜宁薇罗并没有捕捉到。眼看着马上要走到城墙下，宁薇罗就将这点莫名的疑虑暂且抛到一边。反正，那家伙身上的谜团都可以拿来织毛衣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而且，就算有什么，又和她宁薇罗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