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血腥而不和谐起来了?江云飒不知道该微笑应对还是该直接闭嘴,但她并不想破坏这好好聊天的氛围。
“……你居然还有心脏吗?”克莱西娅的话简直是一堆槽点无处下口,最后江云飒选了一个比较不那么血腥的话题继续展开。
克莱西娅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摇头:“没有,我的身体血肉已经全部化为尘土,连骨头都应当零散在泥土中。你看到的那么完整的骨架,只是亡灵术法的产物。心脏应该更早就融化了吧,现在估计已经成了植物的养料。”
“至于我说的心动的感觉,这正是证明了我的心动啊。连已经腐朽到找不到的心脏都因为云飒而重新跳动起来——不要问它在哪里跳动了——说明,我是真的对云飒心动了。”
“你说对我心动,是因为我了解你、还是因为从我身上找到了共鸣呢?”
“云飒想说什么?”
“守护,你说的守护。你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对吗?”
“所以呢?就像你说的,我就算理解、也不会放弃和你的战斗,更不会放弃攻击这座城。对人类身份的认同,不代表我对现状的背弃。你要知道,我是被召唤出来的亡灵,总有些法则、或者说规则、不管是什么玩意吧,是束缚我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打算仅靠你的理解来劝说你放弃。”
“喔喔。”克莱西娅发出很感兴趣的声音。她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着江云飒,因为是长袍兜帽的造型,她这个动作显得阴森中带着点诡异的可爱,“那你想用什么办法?你那聪明的小脑袋这么短时间就想到办法了吗?”
江云飒在回答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多次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残暴的对手。只能说,她从心底里,就对这种让人感觉纯粹的生物充满好感吧。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办法有没有用。”“说出来,我帮你参考下是不是有用。”
“哈哈,我们真的是在对敌吗?”江云飒实在忍不住笑了笑,“这么闲聊家常一样的对话。”
“有什么关系,我们这边的秽灵大军想要攻入这座城,还要有一段时间呢;而你们那边,云飒你在这里拦住我、比你待在城墙上和他们一起清理秽灵更有用吧。”克莱西娅耸耸肩,声音依然带着明显的欢欣愉悦感,“我们这种纯战士,虽然说不会完全对这种小玩意没作用,但总归还是真刀真剑大打出手更有感觉吧~”
“额,我现在是守卫方,随时可能会因为一点失误而死掉、并且害得很多人跟着死掉。所以任何真刀真剑大打出手,我都不会有感觉。”
“随便你啦,你愿意表达得焦虑又忧国忧民我是管不着,不影响你的战力就可以。”
“话说,我们不是要讨论我想出来的办法吗?为什么三句话不离战斗啊,跑题太远了吧。”
“跑题了吗?我觉得没有呀。”克莱西娅笑容灿烂,“对我来说,生命的主题就是战斗和对手。刚好这两者在云飒你身上非常美好地结合在一起,你可以和我战斗,称职地当我的对手。”
“你甚至让我爱上了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还有什么比这更贴合主题的吗?至于其他东西——”克莱西娅顿了顿,又道:“不值得记忆的,终将归于生命的虚无。既然人生绝大半都是虚无的,那么,和喜爱的人在一起浪费时间,真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了。”
最后这句话,甚至有点意味深长的含义。江云飒摸不透克莱西娅的情感脉络,要说克莱西娅单纯直白、但是她又明显也很狡诈残忍;若说她擅长欺骗,可江云飒的直觉又告诉她:这人时时刻刻都在直观坦率地展现自己。
天生的纯白,又天生的狡诈,矛盾又和谐、统一又分裂,像是种种奇怪的感觉捏合在一起,简直是人性的怪物。
“你的话,让我觉得没法去接啊。”最终,江云飒只能说了这样一句话。克莱西娅也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只是说:“你想的办法呢?说吧说吧,我可以免费给你解答哦。”
“你能告诉我吗?克莱西娅,你是否在追求再度回归安宁?”
“这是废话吧,被召唤回来的亡灵,本身不属于这个尘世,我们是被这个世界放逐的群体,却又不能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我们憎恨的缘由也是我们之‘罪’。”
“但是,被召唤回来非你们所愿,这‘罪’,应当由你们来承担吗?”
“这个大道理我也说不上来,我倒是想真的公平点,不该我们承受的东西赶紧该找谁找谁去。但,那虚空之中裁决的力量,似乎认定这‘罪’应当属于我们。”
“还是审判号角的力量吗?它究竟是如何来裁量这一切的呢?”
“话说,云飒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让那头骨龙尘归尘、土归土,无法复原的嘛~”
“你愿意说吗?”
“告诉你完全无妨,像我这么喜欢你,肯定对你知无不言呀。其实很简单,解决它的‘罪’就行了。”
“怎么解决的?”
“这种事生物生前智商就低下,死后脑子都没了,肯定更加没有智商。你没法让它们思考深奥的东西,它们的所有思维,就是活下去而已。然而,它们已经死了,是被迫回到尘世的亡灵生物。这应当就是它们的罪了。”
“既然它们的‘罪’是想要活下去,那就让它们的躯体彻底死去。这样它们就算是赎罪了。”
“是这个逻辑吗?这个逻辑不对吧?既然‘奇迹’的力量让你们以亡灵的形态回到不属于你们的世界里,这是‘罪’的话,那就是作为审判者的‘奇迹’赋予了你们‘罪’,它可以既做赋予者,又做审判者吗?”
“谁知道呢,毕竟是‘奇迹’的力量啊,也许它们就是这么逆天的存在。”
“还有,既然‘奇迹’的基础是保证亡灵不生不灭地存在于尘世上,那么,简单的摧毁为什么可以突破‘罪’和‘奇迹’的力量?”
“这种费脑子的事情,我一向不愿意多想。总之,我想到了这个可能,然后去试验了一下,再然后就成功了。当然,可能这次成功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可惜我没办法为你找出来呀云飒。”
“……”
“不如我们打一场吧,反正你没有其他的试验品了,不如把我当成试验品如何?也许你就试探出真正的办法呢。”
“我不明白,所谓‘奇迹’,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基于什么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可怕的力量?”
“你在质问‘奇迹’吗?真好,数百年前我活着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只是,那时候我质问的肯定不是‘奇迹’这么无聊的东西,我一向质问自己,质问我身为‘雪儿’、‘雪狼’、‘克莱西娅·安德森’的意义。”
江云飒心中一动,看向克莱西娅的双眼,那双翡翠绿的眼眸也看着她:“这种无聊的质问最后只能归于虚无,生命中占绝大多数时间的虚无。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却空虚地存在那里,吞噬着时间和生命。”
“质问人生意义这回事,就是一个转着圈追自己影子的游戏,永远近在眼前、也永远抓不住。”
江云飒突然如遭雷击,仿佛有一道闪电在她头脑中炸开,炸出一道虚无荒谬的念头。她不禁睁大眼睛、张开嘴巴,瞪着克莱西娅,十分不敢相信。
而克莱西娅,依然看着她,目标却陡然有了意味深长的感觉,但江云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战斗,为什么强大,为什么拼搏,为什么骄傲,为什么自尊,为什么会有我?”
“因为生命存在的原因就是活着,因为战斗让我快乐,因为强大意味着不再轻易失去,因为拼搏才能感受到血在燃烧,因为我是人类所以骄傲,因为自尊是独属于人类的花里胡哨却又不可缺少的灵魂底色。”
“这就是原因了,也是质问的结果。云飒,你听明白了吗?”
江云飒迟疑着,先是缓缓摇头,摇到一半、又变成缓缓点头。她的样子看起来太呆了,让克莱西娅忍不住笑了,克莱西娅依然笑得十分愉快,但是不同于其他时候的愉快,她这个笑容像是人类少女在看到自己心爱之人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真不愧是你,真是聪明。你这种天赋,我没有在活着的时候碰到你,真的太可惜了。如果我活着的时候碰到你、如果我们是亲密的战友或者对手,那该有多好。如果啊,我们相遇在数百年前,在那段时间里相遇,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一阵沉默。江云飒仍是那种有些呆怔的表情,她的心绪有些恍惚,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感慨,只是一种陌生但充满强烈冲击的感情萦绕在她的心头,这种感情虽然剧烈,却像大河表面的流水一样,温婉平和,看不见内部的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