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西娅不说话，她只是注视着江云飒，那份目光里含有的情感太过复杂，复杂到让江云飒变得更谨慎起来。一旦有了希望，江云飒就不得不去尽力争取它，因此变得迟疑：她还记得克莱西娅很不喜欢她的试探、不喜欢她拐弯抹角、不喜欢她战斗以外的任何心机。
以雪狼的个性，当然更不喜欢自己刚刚承认的人现在就来卑微地恳求。
但是，江云飒却不得不去考虑下“恳求”的作用。那份东西毕竟太重了，那是江云飒的责任、她的意义和生而肩负的原罪。她必须守护这些人，这几千条陌生却又鲜活可爱的人命。因此，哪怕在尊敬的对手面前低声下气地求恳，她也愿意。
尊严、剑士的高傲什么的，总归比不上真正的生命。更何况，是那么多的生命。
可是，哪怕是表达恳求的姿态，她又要如何去做呢？用承诺？用誓言？还是彻底用尊严？现在，如果克莱西娅愿意答应她，让她跪下来也可以。但只要克莱西娅没有发话，她便什么都不能做。
克莱西娅，现在就像掌握一切的裁决者、审判者。
江云飒心绪翻腾，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请求也好，谈判也罢，都要等对方首肯她才有资格进入下一步。
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克莱西娅却先一步说话了：“喂，云飒，你不会想求我吧？”看着江云飒那双灰色的眼眸、以及不言不语，却充分从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情感，克莱西娅又大笑起来。
“这真是……算是一个警告吧，你可千万不能恳求我。这是一个开关，你若是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或者说卑微的姿态，从我这里什么都求不来。它们反而会让我更想撕裂你、吞噬你。我得告诉你，这个我控制不住。”
“我是狼啊，可不是森林里或者是大草原上的狼。我是雪狼呢，其实应当是‘血狼’。可我亲爱的兄长不太喜欢这个绰号，就把它改掉了。倒是无所谓。”
“可是，云飒一定要认清楚哦，血狼是疯狂和杀戮的生物，它们感觉敏锐，如果猎物在它们面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只会触发它们赶尽杀绝。”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妙，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战斗天才，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
“——你认为你很了解我吗？短短半天的接触就开始了解我吗？真是天真呢，白得像天上的云。我的兄长，养育我长大的男人甚至都说他看不清我，你觉得你光凭书里面的记载和这半天的接触就能够了解我的本质吗？”
“哈，这种语气，我们是在进行人生哲学的讨论吗？”
“你不喜欢这样软绵绵的对话？我也不是很喜欢，还是用战斗来贴近彼此比较好——”
“不不不！我喜欢极了这样的对话！你想继续说下去吗？你可以说，我听着。也许我们可以谈点别的什么出来。”
“云飒，你真的太可爱了。想转移话题用你这样的方法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哈哈。”克莱西娅果然没有动手，“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你的血液的味道，真的很特殊呢。你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最近好多人问我啊，但是我真的就是人类，顶多是比较特殊的人类。这种特殊对于你们来说，应该非常普通吧。毕竟，你们可是第一批适应了融合后的灵气的人类勇士。”
“这个确实，对于这一点，我一直觉得我没什么需要谦虚的，我们是那个时代的最强者，是人类的救星。像那些学者所言，我们是‘黑暗中高举火种’的存在，这应当是我们为之骄傲的事情。”
“阁下，我能称呼您的名字吗？因为你看起来非常年轻，我想，虽然相隔了数百年，我依旧认为您还活在我们的心中。你们的功绩，不仅是人类历史应当铭记的存在，不仅是你们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些后辈人、想到就觉得与有荣焉的奇迹。”
“你们是人类的救赎者，无论你们的结局为何，是否存活到享受胜利果实的时代。这些当初受你们的帮助和庇护而活下来的人类的后代，都记得，在那个人类即将毁灭的时刻，是你们支撑起了人类的尊严。人类能够延续到现在，你们的功劳如同群星般永恒闪耀在我们的历史长河中！”
“人类的尊严吗？”克莱西娅说道，她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充满了伤感，“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字眼啊，却拥有更加奇怪的魔力。我生于动荡之中，成长于战乱之间，我好像从来没有接触过正常人类的生活。”
“可为什么，每次说到人类的尊严，我都会觉得想要落泪呢？那种东西属于我吗？我身为人类的时候，并没有想要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斗的高尚情操。后来成为屠龙勇士，那也是因为我属于人类，如果不挺身而出和龙类战斗，那么最终我们的生存也会被毁灭。”
“至于，最后早早地死在战场上，好像也挺傻的。其他人说我们是英雄，为了人类的延续而战斗。可是，如果那时候我们战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延续人类的历史，反而只是顺带的结果。人类的尊严是什么？”
“云飒，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和克莱恩开始有分歧了。也许就像你说的，我还像个人类一样看待自己，但我却已经不是人类。我是亡灵，不生不灭的亡灵，有着人类记忆的亡灵。所以，人类的尊严对我而言算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在乎？”
“也许，你对自己的认同，依然是人类的认同。人类并不是一个空中楼阁的概念，它由无数个个体组成。只有每个参与进来的个体都认同这一概念，它才存在。既然如此，每个个体的认同都属于人类的认同。”
“克莱西娅，我就这么称呼你吧。你说你从未接触过正常人类的生活，并且战斗也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想要为了人类的延续。可是，如果没有像你一样的一个个个体的存在、没有你们这些个体为自己而战、为保护亲人朋友而战的信念，那就不存在人类的救赎，也就没有所谓的人类的延续。”
“后世的纪念和称赞颂扬，只是基于我们后世人类的情感而做出的评价。但是，这并不重要。活在当年的你们、组成了当初人类共同体的你们、做出了救赎整个共同体的伟绩的你们，只有你们的想法和信念，才重要。”
“你依然认同自己是个人类，并且坚守着这份认同、坚信着这份尊严、坚定着这种信念，你依然是人类，不是亡灵，不是任何其他的种族，只是人类。”
“小云飒，你在给我洗脑吗？你在试图说服我？我讨厌任何形式的拐弯抹角和费尽心机。”
“我并不是在说服你，我只是从我的角度来和你谈你的想法罢了。就算我说动你了，你会愿意放弃攻击这座城市吗？会放弃继续和我对战吗？”
“……”
“不会吧？所以，我在用另一种方法拖延时间。其他亡灵都愿意等待秽灵们消耗光我们的力量，从而达到轻易收割的目的。你却不一样，你执行的是另一种线路，你想战斗。在这种情况下，你比他们都危险多了。”
“我抓住了你们的先锋，这件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林杰那么傻瓜，怎么样，他死了吗？”
“没有，你知道我们现在对你们束手无策。经过黑瘴森林和审判号角异化的亡灵们，我们还没有找到可以让你们回到地下的方法。”
“嗯哼，你也许可以求一求我？也许我知道呢。”
“我想，你肯定是知道的。投石车攻击前，你暗示过我们，可惜我们没有那么聪明能够解答出来；我刚才攻击骨龙的时候，你又一次告诉我，你可以让这种亡灵生物真正地尘归尘、土归土，但是，我依然看不出来。你知道方法，却不会直接告诉我，因为你想解开什么问题是吗？”
“不愧是数百年后让我特别心动的云飒，不愧是你。你真是太棒了，不仅力量强大而且非常聪明，甚至特别了解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读心术，否则怎么会这么了解我的一些想法呢？好诡异呀，我是被你看穿了吗？”
“不。我能理解你的一些想法，是建立在你也能够理解我的想法的基础上。而所谓的理解，实际上只是基于现象的推测罢了。你承认、那就算我们心有灵犀，你不承认、那就是我自作多情——”
“你怎么会是自作多情呢？云飒，你可以更大胆一点，直接判断我们是两情相悦吧~”
“……这个玩笑，倒是挺好笑的。”
“不是玩笑哦，我是认真的。虽然我活着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对人动心过，但我确定我现在的状况就是动心了。因为我的心脏一直在嘣咚嘣咚地跳个不停，还觉得好想好想，现在立刻动手一点一点把你撕碎然后吃掉，但不是对待对手的那种撕碎吃掉，而是更温情的、更柔软的，想和你合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