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克莱恩气定神闲,让下级亡灵士兵们将投石车摆开，完全是准备进攻的样子。
这里只有他一个灵知道投石车的用处，其他灵、克莱西娅完全不在乎；林杰问过、克莱恩没有立刻告诉他实情；而另外一些说得上话的老友，见“北风雪狼”骑士团内部已经达成一致，便也知趣地不再多问。
克莱恩也对他们许诺过，攻下这里后，会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其他灵。
然而，事实上，也没有太多灵真的注意这件事。身为亡灵，还是被诡异力量召唤出来的亡灵，重回尘世后大部分时间都沉眠在那座阴森奇怪的森林里，醒来、就是被那个陌生的女人命令去进攻一座人类的村落。
身为人类的记忆他们丝毫没有忘却，那些浓烈的情感、血与火的岁月，至今仍然冲击着他们的心脏。可惜，他们的心脏也早已腐朽在岁月里，所以这些情感空落落的，只是茫无地回荡在肋骨构成的胸腔里。
然后，新的身份给予他们的又是另一种情感，对尘世的血肉鲜活的生命从灵魂里感到排斥和憎恨。一边是过去的记忆，一边是新生的恨意，无怪乎格雷觉得，他们现在只是傀儡，不过听命行事而已，对于爱恨，早已没有立场。
如果真的要求他们必须有一个鲜明的立场，两种极端的情感，大概会把他们的灵魂撕碎吧。由于是亡灵，灵魂虽然已经死去，却不再沉寂。强行去思考去介意，只会让自己那可怜的灵魂不断被撕裂，愈合、再撕裂。
他们已经是可怜的亡灵，除了不死也不灭的灵魂外，已经一无所有。老天原谅他们吧，他们也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更多东西。就作为一具傀儡也好，只要听命行事，谋划是什么、真相是什么，他们不在意。
这是以格雷为代表的大多数亡灵勇士们的想法，是在无边酷刑折磨中，迫不得已找出来的自谅之路。
然而，格雷也知道，愿意混沌下去的只有他们。像安德森兄妹，他们是一直不安分的。而可怜的林杰小子，他倒不像安德森兄妹那样天生不安分。但是，这小子一直对雪狼有意思，无论生前还是死后还是重回人世，这份意思未曾消失。
可怜的林杰，面对的是一块万年的坚冰。不对，坚冰都不像克莱西娅·安德森那样针戳不进、水浇不透。在过往并肩作战的岁月里，林杰不止一次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从最开始的羞涩暗恋，到后来直接明恋，甚至告白都不少次数。
然而，完全没用。明示暗示闹到所有骑士团人尽皆知。为了能够让克莱西娅明白他的心意，甚至转变自己的修行方向，只为能在战场上跟上雪狼的步伐。到后来，甚至都说只有林杰能够配合克莱西娅，他们甚至成了传言中最好的搭档。
做到这种地步，可谓是极致了。可惜，克莱西娅从未明白林杰的心思。是的，林杰悲催地告白了不下百次，克莱西娅也没明白林杰的心思。
“雪狼”的世界实在单纯，只有战斗、只有对手。非对手的人类中唯一能让她花些心思去在意、去记住的，只有她的血亲兄长。林杰很不错，是唯一能配合克莱西娅的人，这一点甚至超过了克莱恩。
可是，雪狼大部分时间都热衷于单打独斗。需要她与人配合的，从来都是克莱恩衡量战斗情况后，下达的命令。如果没有克莱恩的命令，雪狼根本不需要林杰的配合，也压根不愿意和任何人配合。她只会嫌弃别人打扰了她的肆意战斗。
安德森兄妹，在初代的岁月里，也是所有骑士团里最特殊的兄妹，也是一对怪异的存在。
做兄长的稳重深沉、聪明睿达，擅长策谋和指挥。为人处世却谦和有礼、儒雅温文，人品能力无可指摘，当年简直是明星一样的存在。
而妹妹却是个十足的怪物，是让人怀疑她时常怀疑她是不是人类的怪物。据说兄妹两相差七岁，克莱西娅是克莱恩一手带大的。他们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克莱西娅已经十五岁了，性格上简直和克莱恩没有半处相同点。
当年很多人都在私下流传，克莱恩是不是从什么类人的野兽窝里找来的妹妹，所以才养了十多年，仍然改不了妹妹身上那不讲理的野兽的遗传。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私下里大家的玩笑和吐槽罢了。安德森兄妹之间的感情和亲密，大家有目共睹。要是有人说，安德森兄妹私下感情并不好什么的，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任何其他兄妹的感情能超过他们了。
可是，这一次出征，格雷却发现，原本感情非常好的兄妹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这种猜测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之前的争吵引起来的，毕竟感情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不吵架，尤其克莱西娅又是那样古怪又爆裂的性格。
这是一种更加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格雷觉得原本密不可分的安德森兄妹之间，产生了分歧。而这种分歧，不再能像以前一样，让克莱恩可以通过使用那些行之有效的手段，去把克莱西娅说服、让分歧消弭。
“是不是真的因为岁月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了，所以我们才这么格格不入。”亡灵士兵们听从命令摆放着投石车，格雷看着前方的两兄妹，他们依然并肩站在一起，好像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格雷却不由地生出这样的感慨，并且说出口。
“你在说什么？格雷！”幽沉的声音压抑地传过来，不知为何竟有一些苍老的感觉，是当初“暴风血钻”骑士团的一个骑士长，名叫欧，战死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总把其他的人当成小辈来看待。
“欧，我记得当年是你带着他们兄妹两加入骑士团的，你知道他们的过去吗？”
“怎么了吗？格雷，你在好奇吗？”
“不，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好奇是人类的乐趣，目前的我，没有什么需要好奇的。”
“可是你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唉，忘了它吧，当我没问过。欧，我相信你能懂得我的意思，毕竟，我们是同样的人。”
欧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悠悠地叹气：“是的，我们是同样的人。”顿了顿，欧又说：“但其实我对他们的过去也不是很了解，我只是比较早遇到他们罢了，因为同是觉醒的勇士，所以结伴同行。不过，这些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无所谓了，是的。”
克莱恩看得出妹妹很激动很兴奋，他向来能最快发现妹妹的情绪，不是从表情从眼神从任何外在的细节上看出来，而是直接靠感觉。亲密点说，就是兄妹们流淌的同一份血脉，让他们有如此紧密的情绪连续。
他也知道，妹妹在刚刚折返回去的时候，和对方透露了不少东西。这些无伤大雅，但克莱恩却必须问一问妹妹。
“雪儿，你刚才说了太多不应该说的事情。”
“兄长，你在担心吗？我想不至于吧，那些情报对小雌鼠他们而言，根本什么用途都派不上，只会徒增他们的猜测和恐惧。”
“我不在意你告诉他们，我们会使用的攻击方式。但是，雪儿，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对手。”
“弱点？我们有弱点吗？身为亡灵的我们，不应当是不死不灭的存在吗？兄长，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弱点是什么，怎么会告诉他们呢？兄长，你也从未对我现在的弱点进行过提醒和告诫吧。”
“这些你自己都能发现的，不是吗？你一直很聪明，比绝大多数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更加聪明。所以，无需我告诉你什么，你也能自己找出答案——”
“正因为觉得我能自己找出答案，所以你就隐瞒我、不打算告诉我任何事情是吧。”克莱西娅截断了克莱恩的话，“兄长，我们什么时候陌生到这种程度？甚至要隐瞒对方、提防对方了。”
“雪儿，我从未向隐瞒你，也绝不会提防你。”
“可你甚至不愿意把这次出征的真相告诉我。”
“我是兄长，雪儿。我必须负起对你的责任。你在抗拒自己现在的身份，抗拒作为一个亡灵活在尘世里。所以，你把你猜测到的你的弱点，告诉对手。可偏偏你不希望我们会因此受害，所以，你没有明说。”
“所以，我们真的要走到不同的道路了是吗？”
“雪儿，我们的道路从来都是一致的，哪怕看起来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它们的目的地一定是一致的。”
“兄长。”克莱西娅喊道，这一句，克莱恩听出了浓烈的情感，“是你把我从雪乡带出来的，我们原本应当永远在一起，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但是，现在却不是了。兄长，我还在原本的路上朝着原本的方向，可你却已经改变道路了。”
“而你改变道路，完全没有告知我。不仅如此，你还想欺骗我。兄长，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雪儿，我从未偏离我们的道路，更从未欺骗你。雪儿，你应当想一想，是不是你从未明白我们走过的道路，真实是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