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陆看着小红龙脸上的微笑,看了有一会,才移开视线。
“要真是没法威胁就好了。”冯陆小声念叨着,不情不愿地把心里那点不喜按了下去,但是另一种不爽的心情却立马上升。
而披着人类少女天真神态、满脸真诚笑意的小红龙站在他边上,毫不在意地听着他的念叨。那副快乐的神态,更让冯陆有些不爽。
也罢——如果、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云飒真的被伤害了感情,这样我就有机会了吧。
啊!打住!这是什么人渣的想法!而且,以云飒的性格,被欺骗感情?算了算了,可能“人类和龙类之间和平共处的时代就在明天”这种设想都更靠谱些。
短暂说开准备通诚合作的一人一龙不再谈论他们之间的小问题,他们混在广场上庞大的人群里,周围都是闹哄哄的声音。
有村里的人事干部拿着登记表在一一核对登记到场人员的姓名,确保所有人都到齐了。
冯陆和宁薇罗等待登记。会台上,村长和其他一些村委会的干部蔫答答地坐在椅子上。
村长一脸要死不活的萎靡模样,其他干部则满脸的恐惧和茫然。索性他们看起来虽然已经濒临崩溃,却仍还是坚守着岗位。
登记人员登记到冯陆的时候,冯陆主动帮宁薇罗登记了名字。他还对登记员说,他还有一个朋友,去村子外探查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登记员则是一脸绝望的木然,进行登记的动作都像是机械化的,对冯陆说的“朋友”也没有多问,记下名字就离开了。
“哇,这些人类的样子……他们真的能撑下去吗?不会黑瘴森林还没进攻,他们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吧。”宁薇罗环顾了一圈情况,压低声音问冯陆。
“没那么严重,只是这次袭击来得太突然,大家一时措手不及。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会坚强起来的。”
冯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怀表的外壳雕成缠着荆棘枝条的玫瑰形状,精致极了。“希望很快就会回来了、大家的希望,坚守的希望。”
宁薇罗看着他的动作,不置可否。
周围虽然到处都有人在说话叫嚷,但人群中仍然是懵懂的多。不明所以的人正在尽量打听状况,尤其是守在会台下面的民兵团的成员,不仅要面对绝望的冲击,更要应付已经将要焦躁失控的群众。
而知道一些情况的人则面色颓丧,心理状态差的直接捂脸大哭。还有一些懵懂的小孩,这时要么被大人吓得一起大哭,要么还一脸童真地在做游戏。
有一个小女孩路过宁薇罗身边,居然伸手拉住她的小拇指。宁薇罗低头看时,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好好看呀。”
这是夸奖?宁薇罗虽然觉得本姑娘本尊就是一条威武漂亮的红龙,变成人当然也好看。
不过她现在要尽量伪装成人类,面对夸奖,她想了想人类少女听到夸奖应当有的反应。于是,她咧开嘴,向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也很可爱。”
小女孩一下子把手给缩回去了,这时她的母亲正巧叫她,小女孩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走过去。
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捏着自己小衣服的衣角,又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宁薇罗:“姐姐你真的很好看,就是、笑起来有点可怕,像大怪龙一样。”
“……”宁薇罗有点无语。冯陆这时却接过话头,他俯下身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不用怕,兰兰,这里不会有大怪龙的。快点去妈妈那里吧。”小女孩点点头,离开了。
冯陆则对宁薇罗说:“兰兰亲眼见过龙,真正的龙。她的哥哥就是在她眼前被一只幼年青龙抓走的,至今没回来,生死不知。”
停了一下,冯陆又说:“你看,你的伪装并没有那么无懈可击吧。”
“无所谓。”宁薇罗倒不在意,“我能骗过人类里的大人就好了,被小孩子看穿又没什么关系。你们人类从来都不会听从孩子的建议,因为觉得他们弱小又无知。话语权掌握在大人的手里,小孩的想法总是被忽视。”
冯陆觉得小红龙对人类社会的了解确实远超常龙,以他对龙类的了解,他也不知道这才四岁、刚刚离开龙窝的小红龙,为什么竟然会懂得这么多人类社会的法则。
不过他刚刚说那句话大半还是出于提醒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登记员已经登记完所有人的姓名,会台上,村长开始拿着扩音设备讲解起现在情况和后续的安排。
村长讲得安排和冯陆交代的大致一样,只是加上了很多细节,这使得这些安排更加容易实施。这也是他作为村长的优势。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稍微安静下来,在听会台上村长和干部说话。
伴随着村长讲述现在的状况和后续安排之后,广场上原本声音仍有些嘈杂。这时其他嗡嗡杂音渐渐消停下去,但人群中却那股绝望的味道却随着寂静猛然扩张起来。
村长讲到所有能拿动武器的人都要加入战备队的时候,人群中已经有不满的声音叫嚷起来:“让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去守墙门吗?我们能做什么!你们这些干部为什么不商量带着大家逃跑!”
“是呀!我们只是一些农夫和商人而已,就算是矿工的力气大一点,难道我们能凭肉躯去对抗那些邪恶的、不死的骨头吗?你这样安排,除了让我们送死之外有什么作用!”
随着这样的怒吼被喊出来,人群瞬间激愤起来,那些嗡嗡轰响的声音也大多汇集成谩骂和质疑,甚至有人开始拿起身边趁手的蔬菜叶子之类的去砸会台上的村长。
被狂风暴雨般的烂菜叶子袭击,村长却岿然不动。他仍然举着扩音设备,声音都沙哑起来:“我们逃不掉的、我们逃不掉的!目前只有坚守这条路,我们要坚持到驻地骑士团过来!”
“为什么逃不掉?那片黑云明明还那么遥远!”更多人群也嗡动起来,明显“逃跑”比“坚守”更得人心。
“为什么驻地骑士团在没有换防的情况下率先离开?你们这些人是把村民的命当成儿戏吗?”更多菜叶子飞上回台,冯陆已经看见不止一个番茄砸到村长脸上,没过多久村长的脸就跟颜料铺一样五彩缤纷起来。
“那片黑云不是指标!不是指标!乡亲们,请求你们冷静一点!如果你们有人敢去墙门上看一眼,你们能看到的。我们已经被包围了,除了这座村子还被术法保护着,其他地方充满了那些看不见却要命的秽灵!”
“外面的原野上,躺满了动物的尸体,那些畜生都是被秽灵给吸干了生命。我们只要一离开村子的范围,立刻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换了口气,村长继续声嘶力竭地大喊,这次他的声音里甚至掺入了哭腔:“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我的家也在这里,我也想死!我还想、我还想……”
顿了顿,村长又说:“你们可以去看看呀,年轻力壮的男士可以登上城墙去看看啊!外面遍地都是死尸,不只是黑瘴森林的方向,而是四面八方!我们已经是一座孤岛了!”
听到村长已经破音的怒吼,人群静了一静。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越众而出,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为什么岗哨没有事先发现?为什么没有事先预警?那些将要害死大家的混蛋在哪?让他们出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对呀!为什么岗哨没有发现?”
“村长也没有发现!所有干部都没有发现!”
“如果早发现,我们就可以逃走了!”
“让这些混蛋出来!打死他们!”
愤怒的人群又开始沸腾起来,死亡的逼迫导致这些人多半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只能这样发泄,以免提前崩溃。
大家叫嚣着要求追究岗哨的责任,有些人已经扒着会台的边缘用力地挥舞拳头,更多内容丰富的杂物也被扔到会台上,其中甚至有了石头。
一个坐在后面的干部被石头砸破脑袋,立马血流如注。但是他只是将身体缩得更小了,面容也呆呆愣愣地、似乎完全失神了。
如果不是会台下面有民兵团的成员在维持秩序,这些人可能立刻就会冲上会台去殴打村长和干部们。
而会台上的干部被狂风暴雨般的杂物袭击了之后,看着下面几乎要手撕了他们的愤怒人群,也只能畏缩着把自己努力塞进椅子里,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而村长这时却又举起扩音设备,他的声音被沸扬的人声中挡得断断续续的,但是他仍然再坚持喊话。
“请求大家!求求大家冷静下来!让我跪下来也可以,让我事后付出代价也以!只求大家冷静下来!”村长本来想说他和岗哨虽然确有失职,但是这次的情况完全是意外,即便他们都恪守职责,村民们也多半是无法完全安全撤离的。
但是,更大的错误其实早在这之前就发生了。
在他们和驻地骑士团都渐渐被近年来的和平假象所蒙蔽、在东望村成为一个富饶的掘金场、在所有人都被富足的日子所腐蚀而轻视了近在眼前的危险、在所有人都迷醉在享乐里、在村长和驻地骑士团决定不等换防骑士团到来前就提前开拔的时候。
在他们犯了一件又一件错误的时候,这次的危机来得措手不及,却好像是命定的报复。
可是,前面那些错误,村民和他们都是共犯。但眼前的实际威胁,确实是他们的疏忽导致了一部分的错失时机。村长还想解释,可人们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
他不敢再说任何辩解的话,只能祈求众人先恢复理智:“我有罪!我和干部还有岗哨都有罪!我们罪该万死!”
哽咽了一声,村长用衣袖擦了一把脸,继续拿着扩音设备大喊:“但是,请求大家想一想,那些岗哨还坚守在墙门上。他们做错了事,却没有抛弃自己的责任!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渡过眼前难关!大家先冷静一下好吗?我求求你们!我恳求你们!让我跪下来也可以!”
“没想到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像个软脚虾,但其实蛮有勇气的。”宁薇罗点评着。他们身处在广场的最外沿,广场上那些怒火到处喷射的人类暂时妨碍不了他们,“喂,你说的大家的希望,回来咯。”
话是对冯陆说的,话里的对象却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