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陆本来已经开始往广场方向走，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他看了几眼见面还不到半天的龙类少女，没有忽略少女那双细看之下明显偏向兽类的眼睛、玻璃珠一样无情的质感。
他可没有江云飒对小红龙的迷之好感，身为一个聪明人，自然而然就听出小红龙的言下之意。
“你不用强调，我很清楚云飒的想法,多年的默契。”冯陆的话里有淡淡的讽刺之意，“云飒的事不用说我也会去做——在危险的时候会优先保护你，也会及时帮你解除变身限制。”
虽然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必须依靠这个男人的保护，小红龙对他话里的讽刺倒也不在意。但一向自视高于人类的小红龙，却也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就必须讨好这个“保护者”。
她只是冷笑了一下，回敬道：“我可不信任你们，人类最喜欢大事临头就慌、里、慌、张、的！真是难看。”
她看着不远处乱糟糟一团的场面，蜂拥在一起的人群中已经不止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还有年幼的孩子和家人走散了，坐在路边无助地大哭着，过了好一会才有大人上前去牵住这些孩子。
小红龙脸上的笑容满含恶意：“到时候你也慌了手脚、把江云飒的要求抛在脑后怎么办？还是我先提醒一遍最好。等我觉得危险的时候，我还会再说一遍——反正你会听、也会做到的是不是。”
说完这句话，一人一龙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冯陆心中，原本对小红龙没有什么反感，这时候却突然觉得这只小龙并没有给人的第一印象里那么天真单纯，因此不免产生了一点防备和厌恶的情绪。
而宁薇罗，她对所有人类都是一视同仁地轻视，而且看法从未改变。
江云飒躲在一处小山丘形成的凹陷处，小心地探头去观察前方的动静。
原本她想借助刚学会不久的“隐身术”，直接到敌人近处去观察，但是她错估了亡灵的敏锐程度。
即便她的“隐身术”已经使用得很不错了，但还没等她靠近到五百米内，跟随亡灵大军一同出击的“黑云”们就无视“隐身”规则，直接鬼哭狼嚎着朝她冲了过来。
要不是她闪得快，这会已经陷入大量秽灵的包围之中。虽然短时间不会有致命危险，可真要被包围了，要逃就得费一番功夫。江云飒现在可不敢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危机中。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江云飒躲在离亡灵大军非常远的地方，别说探查情况，连探头都要小心翼翼的。这一切都怪那些藏在空气中的、看不见的亡灵生物。
该死的秽灵！江云飒心里怒骂，身体却依然要沉住气，努力让自己无视那些东西的骚扰。
她甚至把自己的一切外在生理活动调整成类似植物的样子——这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她给这个方法取名为“模拟植物”。
这才让那些没有太多智商的低等亡灵生物们彻底懵了。虽然还围在她身边恋恋不舍，却没有去报信的意思。
秽灵，一种亡灵生物，生长在死界，每时每刻都聚集在死界的地狱门口，等待亡灵术的召唤。每个亡灵法师不管施展什么法术，都会附带召唤出大量的秽灵。
这种亡灵生物数量庞大、繁殖极快，嗜好鲜活的生命力。普通人要是碰到大量的秽灵，会被吸干生命而死。
不过这种生物也非常弱小，任何光明系法术都是它的克星。一般秽灵不会在人界大量生存和聚集，因为它们也害怕太阳。
阳光不能让它们立即死亡，但是长时间大量的阳光照射对它们也有杀灭作用。
基于种种情况，秽灵这种亡灵法术的附带产物并不为人们所畏惧。
即便它们有蟑螂一样的繁衍速度，像老鼠一样喜欢躲在阴暗污秽的角落。但是一定规模以下的秽灵基本难以造成什么危害。
亡灵法师们施展亡灵术，一般也会随手把随之出现的秽灵消灭掉。所以，人类对很多亡灵生物都打从心里畏惧，却并不害怕秽灵。
直到“审判号角”事件发生、黑瘴森林现世。
黑瘴森林的产生，纵观整个亡灵法术史，也算是一件前所未有的灾难，它的诞生基础是“奇迹”要素之一的“审判号角”。
而且为了吹响审判号角，那位从未有人听过其名的亡灵术士献祭了十条白龙和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上千条人命。
“奇迹”要素加上强大的亡灵术士加上从未有过的龙类献祭，这是黑瘴森林至今无法被研究透彻的最大原因。
黑瘴森林内部是什么样子，没有活人有幸能够看见。进入黑瘴森林的，在官方那里就直接登记为死亡，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而黑瘴森林给人类（和龙类）带来的另一个大教训就是，他们一向轻视的秽灵，在数量多到一定量的时候，居然也能成为灾难。
黑瘴森林的特殊环境，导致秽灵能够在其中大量繁衍和存活。而且黑瘴森林里繁衍出来的秽灵，生命力也强盛得多，同时也变得更加凶猛。
二十年来，黑瘴森林曾经小范围活动过几次，每次活动都会释放出大量的秽灵。
这些秽灵甚至进化出一定的智能，它们大范围地聚集在一起，形成“黑云”，这样就可以阻隔阳光造成的伤害。黑瘴森林上空永不消散的黑暗里就有为数不少的秽灵聚集产生的“黑云”。
而且就算不形成“黑云”，变异的秽灵也可以在阳光下活动更长时间。这就是为什么江云飒判断东望村已经陷入包围的原因。
在黑云没有笼罩的区域，已经有大量的秽灵无声无息地散步到方圆数十里之内。它们的数量没有多到能够凝聚起“黑云”，却可以轻易吸干任何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力。
江云飒现在躲在山丘后面，可以感受到身边无数秽灵正在蠢蠢欲动。
这些无智的亡灵们在她耳边隐隐约约地嚎叫着，偶尔雾化出一点原形，多数组成空洞扭曲的人脸形状，然后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它们的本能让它们能感受到这里有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存在，然而这个存在却像植物一样，让它们无法放肆地吸收其中的生命力。
因此它们也只能不甘心地嚎叫，在周围盘旋着不愿离去。
比起植物，这些出自死界的亡灵生物还是更青睐动物和活人的生命力。所以，这片原野看起来仍然翠绿青葱、生机盎然，但江云飒已经连一声鸟叫虫鸣声都听不到了。
远处几头耕牛悄无声息倒卧在田地里，更远处的原野上，马匹、骡子、各种家畜也都已经横尸当地。
这种景象，很明确地告知了江云飒目前看起来干净的空气中，已经挤满了无数吸取生命的秽灵。
东望村的村落被施加了整体的防护法术，秽灵无法侵入，暂时是安全的。但是村民们也逃不了了。
眼下，他们只有坚守这一条路。江云飒看见墙门岗哨那里点燃了狼烟，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换防路上的驻地骑士团尽快来支援。
在十八岁的人生里，江云飒走过太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也见过无数奇人奇景。她向来孤独，旅程中几乎没有旅伴陪同。
面对危险，也从来只能自己一个人应付。不管多大的危机，她都要想办法破解，否则真是死了连葬身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多年，她都应付得很好，所以她能安然地存活到现在。她并不觉得自己所向无敌，却也不想虚伪地谦称自己能力远远不够。
她很强大，这毋庸置疑，她个人的强大是她一往无前地倚仗。
虽然她的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强大是源自身体的特殊，那更没关系。还有什么联系能比身体的联系更紧密？所以，她强大而自信。
只要重剑在手，她有信心劈开一切阻碍，这是她的自信。
但是，面对如今的情况，她的信心罕见地产生动摇。她的身后不再空无一人，她肩负着伙伴、好友以及一整座村庄数百个人的性命。
不远处黑云滚滚、鬼影翻浪。在呜咽嚎叫着呼啸而过的喧闹秽灵中，一队亡灵军队静默地前进。“黑云”扭曲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只能听见铁蹄踏在地面上导致泥土溅起的声音，以及以稳定的行军速度向东望村碾去的黑霾。
又有一团秽灵好奇地在江云飒连旁边嗷呜叫着展现出一团扭曲的形状，江云飒没好气地伸手一捏。她的手没有加上任何法术加持，却一下子捏住了这团秽灵。
低智的秽灵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突然被抓住了，只能把中气不足的虚弱“嗷~~呜~~”换成不解的“吱？”
江云飒看着手上那团“吱吱”叫唤的秽灵，她想了想，手上突然冒出隐约的鳞片，那些鳞片的纹路里流转着黑色的光芒。
吱吱叫的秽灵本能感觉到危险，在空气中扭动挣扎着，却很快被黑色光芒吸引过去，像是融化一般变成黑色光芒上面的透明雾气。
融化后的透明雾气顺着鳞片的纹路，慢慢覆盖到江云飒的手臂上。
江云飒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这比她刚学不久的“隐身术”更让她陌生。她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起效，于是等手臂被整个包裹住后，她凑过去闻了闻，觉得有用。
她开始迅速地捕捉身边的秽灵，不到片刻，无数秽灵就这样融化了，变成覆盖在她身上的一层气味的“外衣”。
没想到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就这么有效的江云飒，在心里给自己举了两个大拇指。将小小的骄傲藏在心里，江云飒依靠起伏的小山坡迂回靠近行军中的亡灵军队。
离得近了，终于能看清楚黑雾里的情形。在看清楚的那一刻，江云飒心头一跳，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黑雾中，确实是一支“军队”，军队的成员却全部都是骨化的亡灵人。
最前方应当就是这支军队的首领。坐在双足行走的骨化巨大蜥蜴身上的，是一具具穿着铠甲的人骨。他们的身体，除了完整的骨骼框架，已经没有一丝人类的肉体残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