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陆和江云飒的眼睛都是挺稀罕的灰色，看着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把目光作为“武器”来使用，用在威胁恐吓时江云飒在行，用来软化人心、冯陆更加得心应手。
做了很多年的好友，江云飒深知冯陆的个性。也很清楚这个熟悉浮浪世情、喜欢游乐人间的家伙，那双常用来放电、略显轻佻的眼睛，一旦将目光凝注成专注或深情，就会瞬间化成大海，能溺死绝大部分的雌性。
甚至有时候连同性都难以抵挡这份“深情”的凝视。
可惜这么深情的眼，这份绵长的专注，对江云飒从来没有加持感动的效果。
“当然有必要。我的命是云飒救的——这时候旧事重提不是说我想报恩什么的、救命之恩只是第二位——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呀！一直喜欢了这么久。没有云飒，我要去喜欢谁呢？”
“你喜欢谁都可以，除了我。我早说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应当、不值得、不匹配。不管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说。”
“哈！果然又被拒绝了。”冯陆泄气地又靠回椅子里，他不再看江云飒，却不知道目光想落在哪里。
他眼神浮浮荡荡、像是落入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于是连伤感都是浮浮沉沉地不甚清明。
“云飒，被你拒绝得我都快养成习惯了——真是可悲的习惯——不说这些了，我想我们见面的机会那么难得，有这次机会还不赶紧把握。但是黄金是真的来不及收集，正巧在这种途径上有一批黄金，我肯定要拿下的呀。”
空气中似乎莫名地蔓延起一股酸涩难过的味道，像是红茶发酵过头的气味。这种氛围让人很不舒服，也让江云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他们之间的事情，江云飒一直觉得很简单，就是换过命的好友。但冯陆不一样，“好友”的身份远不能让他满意。
冯陆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开始安静地喝着茶。一壶茶见底，冯陆起身去泡新的，端回来的茶闻着香味不一样了：“加了酸梅粉和炒坚果粉，你更习惯这种味道吧。”
“嗯，谢谢！”
起风了，煦暖的威风吹拂过山岗，高地上的草叶被吹得簌簌作响。棉絮一样的云层也被风吹起，飞快地跑过原野、山岗和稻田。
白塔上的风车呼啦啦地转了起来，宽大的扇叶仿佛搅动了时间，也仿佛一瞬间就牵动诸多人事变迁。
“你还在寻找希望之乡么？”
“啊，是的。”
“如果真的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停下来、造一个给她看。”
“这就是你执意征服这条小龙的原因么？你想要她陪你一起创造这个希望之乡？”
“是。”
冯陆轻轻一叹，心中仍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唉声叹气道：“枉我们还是旧识，认识也这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好——为什么不能选我一起呢？”
“你又不是龙。”
“那你什么时候停留下来创造你的希望之乡啊？我先申请成为其中的居民！‘居民’这个身份总不能仅限为龙吧。”
“等你把你那到处泡妞的习惯改一改再说吧，白痴。”
“以前很少听见你骂我白痴啊，能再次听到居然还颇为新鲜。”冯陆端起茶杯，心态良好地悠然饮了口茶，“这么有礼的云飒，居然会骂我是‘白痴’，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视吧。”
江云飒侧脸，奇怪地看着冯陆：“我之所以骂你白痴，是因为小薇最近老是这么叫我，你想什么呢？而且，被人叫‘白痴’是件很荣幸的事情吗？你真是白痴啊。”
“诶？是这样吗？有人天天叫你‘白痴’你居然不生气啊，这可不像一言不合就拿剑横人家脖子上威胁的云飒呢——看起来这个小姑娘真的很合你心意。”
“基本上，我也只会拿剑横你脖子上威胁你，因为其他人不会做什么白痴举动惹怒我。这点、你大可以觉得荣幸，我是没什么关系。”
“好吧，这也算是另眼相待的一种。”今天的冯陆，依然努力再给自己找特殊的存在感，而且今天也是非常容易就满足了。“话说，你帮象山除掉了那头博格纳妖熊，不准备向公会汇报么？这可是可以传达到圣庭的功绩。”
“没必要，最后博格纳妖熊的躯体我自己带走了，没有上交给公会，这可是违反了公会的规定。熊的两只爪子和熊肉我已经拿去换金币了，已经没有完整的博格纳妖熊可以上交。”
“就为了二十个金币？已经成长到这么大的妖熊，明明上交公会起码可以换到一千个金币吧。”
“没办法啊。”江云飒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当时实在太缺钱，等不及公会那慢腾腾的审批流程，只好自己去黑市先换一笔钱。”
“这可真不像你，在黑市居然才换到二十个金币。看来兑换对象很特殊，是我认识的谁吗？”
“艾瑞格。”
冯陆吸了口气，他放下茶杯，重复道：“艾瑞格？他老人家重出江湖了？”
“是啊。胡子都已经花白花白的，可是精神头还是那么健朗，为人也还是那么小气抠门。嗓门很大、打人很疼、咆哮起来依然像龙一样凶狠，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悄无声息老死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怨气这么大……看来，你又从艾瑞格那里得到了不少她的消息。”
“不然呢？你真以为二十个金币就可以把我打发掉。”江云飒想起来还觉得很不爽，“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犯了什么病，骗了我熊爪子就跑路了。”
又皱了皱眉，“他当时的状态好像确实有点不对，脾气坏了起码有十倍！这方面你知道什么情报吗？”
“别问我呀，我可不是那个得到艾瑞格青眼的人。我和他老人家之间的联系全在你，连你都不知道的情报，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好吧。”江云飒只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云飒，她的事我不过问了，再谈谈你吧。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成为一个强大著名的屠龙勇士，可是这几年来，你一直都没有对此作出努力。”
“我一直在努力啊。”江云飒放下茶杯，她往椅背上一靠，将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上白云悠悠，轻声道：“我一直在为此努力，只是老天无视了我的努力而已。”
“别开玩笑了，云飒。你的实力我们都清楚。如果你真的想出名，是很容易的事情。就像这次你杀了一头博格纳妖熊，只要让别人知道是你单枪匹马杀掉妖熊的，你就出名了。”
“单枪匹马杀掉一头博格纳妖熊，并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对你来说不为难，可是对其他人来说，这已经是了不起的功绩。甚至于黄金骑士团的骑士们，也并没有几个敢单枪匹马挑战这样一头变异的妖熊。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让你立下要出名的誓言，却又总是不付出实际行动呢？”
江云飒沉默。冯陆等了一会，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说：“我在西闻幻乡，曾经碰到一对特殊的搭档。”
“嗯？”
“这对搭档，其中一个是流浪屠龙勇士，另一个、是化身成人形的金龙。”
“什么？”
“他们不仅是搭档，还是一对情侣。对了，那位屠龙勇士是男性，那头金龙也是雄性哦。”
“……”
“所以，其实希望之乡一直存在的对不对？她离开前，说，除非找到一个人和龙可以和平共处的‘希望之乡’，否则她绝不会回头。可是啊，我只是随便在外面游历，就看见了这样的‘希望之乡’。”
“所以，你也抓了一条小红龙，你准备就这样告诉她，希望之乡一直存在，存在于互相在乎之人的牵绊之间。她之所以离开，只是她自己不愿正视它的存在？”冯陆涩声道，他突然觉得口很渴，加了糖的红茶完全不能缓解这样的渴意。
“对呀。所以，什么成为有影响力的屠龙勇士，然后号召大家去建立一个‘希望之乡’，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小红龙带在身边？而不是干脆杀了她，尽到你屠龙勇士的职责？”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还没来得及作恶，而且长得那么可爱。我可以约束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你明知道龙——”
“我遇到的那对情侣，他们给彼此打上了同生共死的‘灵魂标记’，是那头金龙要求的，那位屠龙勇士也同意了。”
冯陆又抽了一口气，身为一个出色的圣言祝祷师，他很明白“灵魂标记”代表着什么：“这种情况只是特例，云飒。你到处游历了三年，也只见过这样一对例子对不对？”
“‘存在即合理，肉眼只看见一例，就说明在更广袤的地方，实际上存在很多例’。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
冯陆的表情，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他脸色有点发白，喃喃道：“原来，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云飒，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你当时说这句话，只是为了安慰我而已？”江云飒微笑起来。
“我都知道，并且一直很感激你。可你也知道，这只是感激而已。我本身就是个来历特殊的怪胎，正常人只要知道我的真实面貌，都会选择远远避开、甚至想抹杀掉我。”
“冯陆，我不是正常人，我的感情不会变得正常的。这次来东望村，其实也是为了告诉你，回你的圣庭去，别在这等了。”
“是因为有她出现吗？因为有这条小红龙存在，然后你又遇到那一对……所以坚定了你的想法？你对她有像你遇到的那对人龙情侣一样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