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望村的二三事(上)
久别重逢,“友好”地互相打过招呼后,冯陆殷勤地把江云飒和她扛着的小红龙请进屋内。
白塔屋是一套三间联通的房屋,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兼会客室,右边是卧室。
卧室和会客室之间被一扇活动门隔开,此时门正敞个大开。宁薇罗眼尖地看见铺着格子床单的床铺底下,露出一堆坩埚铁凿之类铁器的边边角角。铁器堆放凌乱,似乎是被人紧急一窝蜂强塞进床底下的。
于是她立马明白了开门前那两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是怎么来的,顿时又鄙夷起来:果然白痴的朋友也是白痴,而且很容易是同一类白痴。
进屋之后,江云飒把毛毛虫一样被挂了半天的宁薇罗抱下来安顿在椅子上。冯陆则确认她们身后再没有跟着其他人,将大门固定好,让美好的阳光洒满整间会客室。
正午刚过,金色的阳光十分般配刚泡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热茶。好心情的年轻铸造师已经在心里拟定今天应该泡什么茶——天空城这个季节最流行的自带奶油甜香的晴乡红茶最适合,最好再切几块奶油蛋糕。
这个组合最适合用来招待许久不见、却一直挂念的友人。冯陆轻快地想着,心情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迅速开朗起来。
他回身准备正式和江云飒打个招呼。结果一回头就看见穿着灰色衣服的剑客少女,像是对待婴儿一样小心地抱着被绑住的小女孩,动作十分轻柔。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几乎是一幅神性的油画,眉眼的线条都是以“温柔”为笔触描绘出来的。
这是冯陆从未有幸得见的一面,温情、柔软。乍然看见,让他没来由地愣住了。片刻失神后,等回过神来,正正对上剑客一双灰色的眼眸,晶亮灵光,却是公事公办的眼神。
“我不小心把缚龙索用过时限,现在解不开——这是你加的圣言祝祷,你应该知道怎么解开吧?”
“啊?”冯陆梦呓一样应了一声,旋即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江云飒,又看向坐在椅子内的“毛毛虫”,多看了两眼,终于发现不对。“喂喂,云飒!她不是人类?”
“是啊。”江云飒完全无所谓的语气和态度,“你才看出来呀。”
“……龙?”
“对,有什么问题吗?”
仍是那双宝石一样晶明璀璨的灰色眼睛,只要一对视,冯陆就会轻易失去质疑的力量。他没有再问第二句,即便各种疑问已经在心里翻江倒海,到手上的动作,他也只是三两下就利落地解开缚龙索的“圣言”。
宁薇罗在一直挣脱不开的绳索有松动的迹象时,就蛮力直接扯开了绳索。解除了“圣言”的绳索不过是普通的绳子,小红龙轻轻一挣,绳索就寸寸断裂。
终于获得自由,小红龙跳下地活动活动了一下手脚,没有一点问题,连好几天保持同一个动作导致的麻痹感觉都没有。紧接着她看向抓住她的白痴剑客,那家伙还是一脸白痴样地笑着,非常开心的样子,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薇罗盯着她看了许久,心里多番权衡,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原定计划。
等我变强了、能打得过你,一定立马一口龙息喷死你。小红龙心里这么冷酷想着,嘴上却说:“不过被绳子绑几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可没那么娇气,手脚麻痹根本不算什么!”
江云飒微笑了一下,本来还想夸夸小红龙,但看看小红龙眼睛里的倔强,她想自己的夸奖小红龙大概不会开心,于是也就什么都没说。
解决了缚龙索的问题,江云飒开始好奇在哪都混得很开的冯陆,怎么会突然被赶到村子外来居住。
毕竟上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这家伙还是东望村最受欢迎的明星铸造师。哪怕走在偏僻的小路上,都有人特地过来跟他打招呼。而且特别有女性缘,还有不少少女人妻阿姨甚至老婆婆,给他送鲜花果子蔬菜之类的东西。
而冯陆,想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抱抱”的第一愿望被威胁着忽视、想要知道小红龙来历的暗示眼神被完美无视,他就把注意力移到江云飒那把重剑身上——即便被收在剑鞘里,那股黑暗的煞气都快具象化了。也难怪行踪不定的云飒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冯陆摸了摸下巴,对出自自己之手漂亮活计十分满意,且满是好奇:“不愧是云飒,才离开几天就带着这么多故事回来。”暗示性的眼神从刚恢复人形的“毛毛虫”扫到剑客腰间的重剑:“这把剑好用吧?”
“嗯,不愧是你认认真真施工打造的剑,确实好用。”可以说靠这把剑才把那只变异博格纳妖熊完美“收场”的江云飒丝毫不吝啬夸奖,“要是有材料真希望你能照着这把剑的标准再给我来一把、当备用,你看——”
“什么叫‘施工打造’?——不不不!”一回想起重剑的完成过程,本来还想吐槽一把的冯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赶紧摇头,力求把江云飒未出口的要求先一步扼杀在摇篮里:“奇迹只能发生一次才能叫奇迹!云飒你这把佩剑已经是‘奇迹’了,现阶段不太可能重现。要重现的话代价超——高哦!不是一两千个金币能解决的!”
“切!”江云飒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实在强人所难,毕竟“物美价廉”是在剥削的基础上达成的。她说出口只是为了调侃冯陆。看到冯陆脸都白了,她觉得有点好笑,也没有再为难他。
逃过一劫的冯陆抹了把汗,去厨房准备下午茶和点心。
数月前,江云飒把刚从塔宁村老铁匠那里拿到的重剑托付给冯陆,冯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她做一份十全十美的“精细活”,江云飒当时有点其他事,得到保证就放心离开。
一天后,江云飒已经办完临时任务,回到东望村发现重剑在她离开时是啥样现在仍然是啥样。而吹牛说“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搞定”的家伙,正和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姐坐在花树下卿卿我我、柔情蜜意。
最后被一把铁锹勾着脖子不敢动弹的大铸造师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不到一个时辰就搞定了重剑全身的圣言符号。不仅如此,还格外花了时间赠送了一套完美的学院派圣言祝祷。而且物美价廉极了,只收十个铜币的手工费。
满意了的江云飒数出十个铜币付了钱,然后拍拍冯陆的肩膀表达感谢,最后带着重剑挥挥手、不带一丝回头意地大踏步走了。独留冯陆在原地为自己消耗的贵重材料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地痛哭了好几天。
往事不堪回首啊。
冯陆做好待客的红茶和点心,又亲自作为见证人、见证了屠龙勇士和小红龙之间互换名字的契约。终于消停下来的三人围着白色的桌子,开始享受难得的午后宁静。
江云飒和宁薇罗一人捧着一杯茶喝了几口,连小红龙都对冯陆的手艺很是满意。江云飒对冯陆被赶出村子非常疑惑,不管冯陆正得意洋洋自卖自夸自己的厨艺,直接开问。结果一问冯陆就郁闷了。
“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冯陆开始回忆痛苦的往事,“有个顽童偷偷跑到我的实验室里,拿走一块吸铁磁石。他在外面玩得开心,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冯陆说着,还很无奈地叹着气。他那么俊秀的脸做出忧伤的表情,真是十分容易引发十几岁姑娘们充沛的爱意。
“他可怜的守寡的年轻妈妈傍晚出来找调皮不回家的孩子。当她揪着她亲爱的儿子的耳朵、一边责骂一边往家里拖的过程中,灾难发生了——那块吸铁磁石吸在他母亲视若珍宝的大金戒指上。”
江云飒无语了一瞬,刚想问这跟你被赶出村子有什么关系。冯陆就递给她一个“静听后文”的眼神,继续说:“据说当时那孩子的母亲简直是当场变成了石头。她看着戒指呆愣愣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嚎哭起来。村民们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上了,只是一边哭一边骂、一路冲到村长家里对村长撕打起来。”
“……”江云飒更加无语,她连忙给小红龙空掉的杯子里续了一杯红茶,以期引开她的注意。但小红龙听得兴致勃勃,正以非常感兴趣的眼神示意冯陆继续讲。
冯陆作为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绝不会无视倾听者的愿望:“那位妈妈和村长撕打了一回,村长百般慌乱之下,为了脱身,大声叫嚷说他的戒指是在我这买的。戒指上面那些精美漂亮、让这位妈妈喜爱异常、视为珍宝、据说代表了某种古典高雅传承的复古花纹其实也是我前几天才雕出来的。”
“本来这一切依然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倾听并满足了顾客的要求而已。可是第二天却传出那些假装黄金的铁首饰,全都是我打造的——天知道,我在把东西卖出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教他们把铁首饰伪装成金首饰送人!连表面镀一层金色都是那些买家自己要求的、说是为了美观。”
“当时围观他们打架的人很多。而那天晚上、村子里也到处都是吵架和打架的声音。我试图解释,可是村里的村民们都不听,他们只需要一个背锅的。我成了帮人行骗的大骗子、导致夫妻情侣不合的罪魁祸首。”
“连村子里那些年轻可爱、善解人意的姑娘们都不敢听我辩解,她们只敢背地里表达对我的同情,然后明面上坚决和我这个‘骗子’划清界限。最后村民们里一致通过投票,把我赶出村子、赶到这里来居住了。”
“那个孩子的妈妈的戒指被磁石吸住了,她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去找村长打架?为什么你成了大骗子?最后又为什么要赶走你?”宁薇罗适时发问。
江云飒不知道怎么跟宁薇罗解释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能摸摸她的头,说:“这是因为村长送了那位妈妈一件礼物,可是村长送的礼物是假的,所以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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