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伴着淡淡泥土的清新味道,沁入心脾,不免让人贪婪的多吸几口。被雨洗涤过的竹叶尖儿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垂垂欲滴,折射着这漫天的红色霞彩。
竹树围绕,杨柳成排,花丝袅袅香满园,清幽古雅的书斋阁楼点缀其中。
李遇好读书练笔,喜欢搜罗各种文房用具,计有砚、笔、墨、纸、笔格、笔床……还有各种画匣、书桌、屏、架、沉香、茶炉、茶盏等等,皆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放置在阁楼里。
此时里头,李遇已将日里穿的那件衣角染尘的锦衣换下,只着了一身宽松淡雅的白袍,垂目端坐在书案边练字。
边角的香炉里正焚着龙涎香,淡淡香烟自炉鼎袅袅腾出,如云缕悠然凌空,一片朦胧,似梦似幻。
烛光荧荧,将他伟岸修长的身姿影到墙上。一袭白袍胜雪,微湿的青丝长发搭在肩头。不浓不淡的剑眉下,明朗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体,鼻梁高挺,薄唇淡淡,比起白日里的温润儒雅,此时倒更显风流无拘。
萧哥有事已在门外踌躇多时,但一直不敢进前打扰,他懂公子的规矩,但他确实……
直至暮色沉沉将他的影子拉到紫檀木书案前。
“进来吧,萧哥。”
李遇眼角余光瞥见他一直晃悠的影子。
萧哥一顿,随即撩袍跨进书房,拱手禀道:“公子,合安府那边来人说已经醒了,惊魂甫定,一直嚷嚷着要……要见您。”
李遇剑眉一皱,随即将笔暂搁在紫砂笔枕上,又重新拿了张纸铺在案上,冷冷道:“以后若是再传她的话来,直接替我回了就是,说我身体欠安,不便出门。”
“是,公子!”
挽起衣袖,刚要提笔点墨,似又想到什么,思量了一会儿后才吩咐道:“等夜色稍沉,你便将人引到我这书房,记得装的真实点。”
“装?为何?”萧哥微皱眉头疑惑不解,“直接将她们抓了便是!”
李遇知晓他会这么问,暗叹一声才解释道:“这公子府的院子稍大了些,那小贼想找玉佩须得费些功夫,今日有些乏了,就别再浪费时间了,直接将她引来便是,至于为何不直接将她抓来……”他稍稍一顿接着说道,“我心中还有些疑惑未解,或许她们知晓,但又介于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将她们惹毛了,就未必肯说了。”
谈话间,浓淡枯湿,笔力柔中带劲,四个俊美的字已然跃入纸上。
萧哥看着这“翁中捉鳖”四字……嘴角微微上扬,立马会意。
“萧哥这就去办。”略一拱手,转身匆匆离开。
此时,北桥头客栈。
“啊呀!这师父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雨韵正手拿信纸,单手支腮坐在圈倚上哀号。
原来雨韵的师父应公和大师兄刘领因为所去之路突发山石崩塌,两人别无他法被堵在它地小半个月,后来觉得义诊时间趋紧,便只好风尘仆仆的赶回。
不料回来之后却发现医堂大门紧锁,又没有钥匙,以为雨韵和步瑶只是出门采药,一会儿就回,俩人便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门外傻等。最后还是邻家老妇人发现他俩一直站在门外,才告诉刘领,雨韵和步瑶早就去了皇都看景已十日有余!
最后刘领用邻居家的大铁锤将门锁重重砸开,才扶着气的直发抖的应公进了医堂。
应公命刘领写信赶紧把她俩唤回。刘领在信中很是委婉:师父发怒,命你二人在两日内速速赶回,若是稍晚一日,柳条已备好,自己看着办!
“师姐,这下怎么办,两日内赶回,岂不是清晨一早便要起身赶路?这顿条子是挨定了!”步瑶气的低头耷脑,狠狠跺了一下小脚。
“不行不行,山和令还没拿回,我怎么能走?”雨韵咬咬嘴唇,喃喃自语,“若是我今晚就能将玉佩拿回,清早走还可以,但公子府这么大,那个李遇又狡猾……”
反复思索了片刻后,雨韵腾的从座上起身拍了拍步瑶的肩头坚定道:“步瑶,你先回去,替我好好解释一下,就说我的玉佩丢在了半路。等我找回玉佩,我便立马赶回去,绝不拖拉!”
“啊?!那能成吗?大师兄定会生气的!不成不成!”步瑶连连摆手,把头摇的直像拨浪鼓。
“哎呀,步瑶~~帮帮我吧……”雨韵拖着长调,拉着她的胳膊直晃悠,苦苦哀求道,“我写封信你帮我交于师兄,再替我说说好话……”
步瑶看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有些动摇。
“我……”步瑶迅速斜眼偷看了她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弱弱道,“那,那只许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谢谢师妹!”雨韵开心的上前抱住步瑶,拎着她转了两个圈儿。
夜空似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月光透过飘荡的柳条散过来,映到窗户纸上,一片参差斑驳的倩影。
因为大清早还要赶路,所以步瑶已早早睡下并逐渐传出浅浅的鼾声。
雨韵穿上昨晚的那身夜行衣,站在镜子面前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因为自己的那把短刃被萧哥一下打断,无奈之下,自己只好拿了备用的匕首放在腰间,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步瑶,推开窗户,刚起脚,却又想到她这憨性子独自一人……兀自不太放心,又反身行至床边晃了晃正睡的迷迷瞪瞪的步瑶。
“步瑶,步瑶,醒醒。”
“嗯……”步瑶未睁眼似呢喃梦呓般应着,雨韵被她这模样逗笑,“记得明早吃饱饭再走,给你留了套男装,要走官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到了之后给我传信报个平安啊。”
“嗯……师姐……安全……”步瑶喃喃细语的翻了个身。
雨韵替她拢了拢鬓前碎发,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怅然转身。
料定是她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听见了明早起来也记不住。雨韵便提笔将嘱托写在纸上然后压在茶碗底下,方才安心离开。
…………
月光如水银泻地,流淌在庭院里,像积满了清水一样澄澈透明,竹柏疏影摇曳,如同水中藻荇纵横交错。周围的花草随着微风摇着妩媚的身姿,散发淡淡清香。
雨韵双手圈腿,歪靠着红漆柱子,手里转着一支梨花,扁着嘴,双目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小池塘,微风拂过,波光粼粼。
纤瘦的小背影看上去有点儿凄凉。
果然,她没有找到,准确的说是她根本无从下手。公子府在规模上不仅超出了她的想象,在设计上也是十分特立独行。
楼台水榭,佳木葱茏,环环绕绕,如同迷宫。
她跃进来看着这茫然又陌生的环境,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不比合安府,至少还能循着下人的声音找到。而公子府却是一点儿响声都没有,静悄悄的,下人也不见几个。她又不敢直接去找那个公子,唯恐有诈。趴了几间房屋无果后,索性寻了一处比整体清幽环境更清幽的小池塘边,一屁股蹲下,垂头耷脑的犯起愁来……
回想起昨晚的合安府,院落设计的规规矩矩,下人们也忙忙碌碌,十分热闹的样子,怎么到了这里就都不一样了呢,这么大的宅子,路曲溜拐弯的不说,下人也没看到几个,一个人住就不害怕嘛?
雨韵在心里一阵腹诽琢磨……
直到她在默默的叹了一口两口三口,然后无数口气后……听到了人的说话声。
“萧哥,你这般是要去公子那儿?”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嗯,公子最近得了块儿宝玉,就放置在书房,我去看看,你可别对别人说啊!”
“嗯,放心吧!”
萧哥?宝玉?书房?
雨韵隐在红漆柱旁的梨树后,屏气凝神,直至听着两人的声音渐去渐远,才探头探脑的从树后蹿出来。
“嘻!看来今夜此行不枉费我功夫。”雨韵激动的两手一合,抿嘴笑起来。
随即一路猫腰贴着墙根紧跟着萧哥穿过抄手游廊,然后走过弯曲硌脚的鹅卵石小路,最后终于在一排柳树旁……突然停下。
雨韵见萧哥脚步一顿,微微侧头,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瞬间心就被揪到了嗓子眼,于是慌忙躲到旁边的梨花树后。
但接着又见他径直走过圆形拱门,然后继续深入院内,最后只听见门“吱嘎”一响,便再无音响。
雨韵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已进房门后,才敢手扶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跟着一溜小跑,也行进圆形拱门。
只见一带清流从东边的假山上泻下,然后途径花木深处,最终汇于石隙之下。流水敲打着池子边不平的石头,“叮叮咚咚”甚是好听。
雨韵也被这好听的声音吸引驻足,回头连望好几眼,只是有要事在身,无瑕赏景,便匆匆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李遇正持着一本书卷,坐在软塌上。
“公子,来了。”萧哥笑着禀道。
“好,你下去吧,帮我把蜡烛灭了,再记得上把锁。”
“公子,那您的安危……”
“无需担忧。”李遇笑着放下书卷,轻抿了口茶淡然道。
“那萧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