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和李遇结下的梁子,雨韵心里直叫苦连天!本以为他会因着师父的恩情对自己能够网开一面,不想竟变本加厉,反被威胁捉弄!多次腹诽之下,雨韵真心觉得此人城府太深,阴起人来未免太狠!
至于为何这样说,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锄强扶弱的那件破事儿谈起……
阳春三月,繁华皇都。
北桥头长盛街早已吐露出新的嫩芽,漫天柳絮飞舞,煞是浪漫。长软的柳枝飘荡在湖面上,柔风丝丝袅袅,吹皱水面上倒映的一望无际的云朵,不断惊起成对嬉戏的鸟儿。
街上有打水漂的淘孩子自主列成一排拿起地上扁平的石瓦片纷纷向湖中撇去,厉害的能在水上连跳好几下……
雨韵屈膝倚靠在古柳旁,秀眼半眯,借着暖洋洋的日光梳弄着自己长发上的分叉,百无聊赖。
街上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各色店铺里里外外摆满了各种小货,叫卖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吃食香气混着春日独有的新鲜气息飘飘悠悠的绕过人群钻进雨韵的鼻子里,引起肚子一阵不满的咕叫。
“怎的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回来,这桂花糕就是现做也能卖它个几十块儿了不是?这个步瑶,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雨韵摸了摸自己发扁的肚子,闷闷道。
这次师父和师兄出谷义诊采药两个月,雨韵就寻思趁着这个闲空赶紧出来逛逛,但这小师妹非要跟着,雨韵无奈,留她一个人在家又不放心,只得捎着。
上次应荣和师兄来皇都买药顺带回去的那些糕点,又精致又美味,自从吃过雨韵的心里就一直挂念着,但是光听应荣那张巧嘴“吹牛皮”瞎嘚啵哪里过瘾,现下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索性就带着步瑶挑了条最近的路,快马加鞭的直接赶来了。
果然,皇都繁华,名不虚传,着实让人流连忘返,尤其是像她这种从没出过远门又更怎么见过世面的乡间丫头,简直是迷花了眼睛。就凭她坐这儿靠打发时间时一数,光是吃食铺子就有成排的七八家,再加上什么胭脂水粉铺,衣裳裁缝铺,打铁磨刀铺……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柳絮飘飘虽浪漫,但落的哪里都是,痒痒的,有些烦人。雨韵揉了揉鼻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子背对着这繁华的长盛街,紧闭上眼睛,打算强迫自己用睡觉的方式来减轻饥饿的痛苦。
柳树的不远处,几个叫花子蹲在河边拿着破碗叽叽咕咕的说着时事,声音时而高昂,时而又窃窃私语。雨韵被吵得心里烦乱,不时皱眉挪动着坐麻的屁股,继续闭眼小憩。
“你知道吗,我刚刚去茶肆那边要饭,饭没要到反而知道了件大事!”一个花子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笑得满脸骄傲。
“什么事儿?快说说”众花子皆凑近围了上来,十分好奇。
“三个多月前失踪的那个道士无为子找到了,是具尸体,甚至连尸体都算不上”那叫花子先是摇头咂舌一番,然后就用脏手挡嘴把声音压的极低。
“啊——”众花子皆惊呼,一脸不可思议,“那皇上不得震怒啊!”
“听茶肆里的小道消息说啊,是在一片林子里找到的,死相极惨,只找到了烂一半的头颅,和部分血骨头!”
众花子皆作惊骇状,雨韵听到那“血骨头”三个字,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顿时胃里泛起阵阵酸水,赶忙用手捂住嘴巴。
她原本不想听,觉得这帮小叫花子的谈资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八卦小事,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孩子娶妻生子了,哪家的钱庄又失窃了,再严重点儿的就是哪家的婆媳大战打的狗血淋头闹公堂了,这等杂事听着实在让人兴味索然。
但这次讲的倒是不一样,是她没听过的,恰好又是打打杀杀,涉及江湖异事,是她一直欣然向往的地方,再加上这叫花子连说带比划,唾沫星子乱喷,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任凭再无聊,雨韵也不免得睁开眼睛,支着耳朵细听上一段。
“皇上震怒,当即派人调查无为子的死因,却什么也没查出来。最后去查的人来报,说是夜黑雨骤马车撞到了树上,意外死亡。因这林子周围人烟稀少,所以无人发现这无为子,最后被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吃的就只剩血骨头了。”
叫花子摇着脑袋“啧啧”两声,然后顺手从别的叫花子手里拿过几粒花生米扔到嘴里。
“所以说啊,这人要是坏事做绝了,可就真的要遭报应啊,你看,死的真惨!”众花子皆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活该!死的好,谁让这假道士陷害忠良,把好好的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害的老子连口饭都要不到!”其中一个叫花子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满脸义愤填膺。
“也确实,当今皇上昏庸自大那可是众人皆知的事,如今这无为子死了,倒也少了一害。”那叫花子又压着嗓音摇头叹道,“只是可惜了忠良李琰,劳苦一生却要因此而死。若是他还在,北昭又怎会衰败至此,倚着我看啊,这北昭风雨飘摇不定,已是日垂西山之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他话说到一半立时戛然而止,雨韵正闭眼听着有劲头却突然没了声响,禁不住回头看看,只见他努嘴皱眉,五根手指做了一个犹如烟花散开的样子……
众花子皆会意点头诺诺连声,义形于色,又纷纷痛骂了一会儿方才作罢。
雨韵虽然年纪尚小,但关于成王李琰英勇护主的故事却自小就听说,师父也经常讲,民间话本子也一直流传。
这李琰是跟随先王冲锋陷阵不可多得的猛将,多次救先王和皇上于危难之中,又多次临危受命,拯救国家于水火。建国以后,李琰也成为了唯一一个外姓被封为王的大将。只可惜啊,天妒英才,这昏庸皇帝继位的第一年里,便听信无为子和奸臣吕厉的挑唆以转移“荧惑守心”为由,将老将李琰和部分亲近首领残忍杀害,听说死的时候,天降大雨,电闪雷鸣。而奸臣吕厉又以李琰全家不详为由,再次向宇文洋上奏,说只有杀掉李琰全家才能彻底解除国家困于天象的危难。
不料这宇文洋不知是年少时被先皇打出了心理阴影还是尚且存有那么一丝良知能够听从丞相秦和的劝谏,不仅驳斥了吕厉的奏章,还破口大骂:“你个乡巴佬!先帝在世时,曾耳提面命,告诫朕,一定要好好对待成王!如今朕不得已取了这李琰的性命已经是违背了先帝的遗愿!现下又要让朕灭他全家,你这是存心想陷朕于不仁不义吗?!是想让朕彻底遗臭万年吗?!你到底是何居心?!”尚书令吕厉吓得长跪不起,浑身发抖,虽心底不服却不敢再多言。
最后结果只能是杀掉李琰,囚禁李琰的儿子李遇三年。等三年天象正常后再以李琰为解天象,护国有功为由厚葬并追溯其封号,释放李遇,大加封赏,准其继承李琰成王之位,依旧掌握国家部分兵权。但这李遇以自己尚且年轻,不会武功为由,拒绝了执掌兵权这项大任,仅仅继承成王虚位和母亲居住在颇清幽的公子府上,生活倒是无忧。
雨韵扭回脑袋,暗自想到这儿,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虽然没怎么听说过这公子李遇的奇闻异事,也就偶尔听过这茶肆里的人讲起此人样貌不凡,温文儒雅,但光通过“兵权”一事,她怎么就感觉这人的脑子着实不太灵光。要是自己的话,肯定得手握重权,然后私下练兵,终有一日把这奸臣和狗帝杀了泄恨,再光荣的在自己父亲面前“邦邦邦”磕上三响头,上几柱香,这才算是合理解气的做法。雨韵越想越觉得替他感到悲哀,禁不住的想用成语来形容李遇的做法,奈何学识不够,张嘴啧啧含糊了半天,只吐出了两个字:笨蛋……
突然一阵腹痛袭来,肚子咕噜咕噜的开始翻腾。雨韵这才想起吃食这件大事!
“这个步瑶,真的要饿死我……”
正蔫蔫的揉着肚子,却见方才的一群乞丐突然收拾起破碗拿着木棍急匆匆的从自己身边经过,向着长盛街西头赶去,边走边嘟囔着快些走快些走,看来许是有什么新鲜事儿。
雨韵也好奇的转头,看向他们跑去的地方。只是拧眉看了两看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仅瞧见了众人围成一圈的大腿。遂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到一块儿高石墩上扶着柳树踮起脚尖儿向西头望去。
远远的看不太清脸,略能辨出是一个身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正揍着一个穿着桃红色坎肩儿的女子。这小姑娘身形有些熟悉,但不确定……
于是又往前蹦哒了两个石墩,定眼一瞧,那黄裙小姑娘不正是步瑶嘛!
“哎呀!这祸根子!”
来不及多想雨韵便赶忙跑过去,拨开人群,从中间将她们拉扯开,把步瑶拽到自己身后。
“师姐,是她先动的手,让我好好教训她。”步瑶抬手作势还想往前找算这个穿桃红色衣服的小丫头,却被雨韵的一记回头瞪给立马喝住。
那桃红色小姑娘的头发被挠的凌乱,衣服袖子也被撕破,一身尘土。亮晶晶的泪珠正在她眼里莹莹滚动,有着随时掉下来的危险,但还是被她坚强的忍住。再看步瑶,除了头发鬓角处被扯下两缕头发外,其余的,完好无损!
小姑娘恶狠狠的瞪着步瑶,连带着也瞪了雨韵好几眼。
“你是她什么人?休要站在这里多管闲事!今天定要将她打个半死不活,快滚开!”说着便攥起小拳头挽了挽袖子,一脸凶相的丈量着她俩。
雨韵有些错愕,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步瑶,心里着实佩服她的勇气,自己刚刚要是不拉开,估计是她要被打的半死不活。
虽然这小姑娘被打的可怜,但步瑶向来不会轻易伤人,还是要问清楚的好,免得吃了亏去!
“不知小妹是犯了何事居然要沦落到被打个半死不活的地步?”雨韵朝她拱了拱手笑问。
“她冲撞我家公主!公主赏她几十棍子已算是格外开恩,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敢打伤我们仆人婢女!”
或许觉得自己当众被揍有些丢脸,所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打伤仆人婢女”六字,几乎已经听不太见。
她抽了抽鼻涕,神情颇尴尬的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撕破的衣衫,又拔下被抓得没剩几个瓣儿的头花,顺了顺,又给自己重新插回到抹的油光的髻上。
“师姐,你莫听她胡说!是她们仗势欺人,强行要抢走人家绣坊的头牌绣女,那绣女和她母亲跪在地上大哭都没用,我气不过才帮她们解围,不能怪……”步瑶偷偷溜了雨韵一眼,却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但大都偷偷指责那个小姑娘。看来这种强取豪夺的事情这个公主应该不是第一次干了。
“我师妹乃侠义之人,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再说这论罪惩治本就是府衙该做的事,我师妹既不是你们公主府中之人,就算有罪也该交由官府处置不是?岂有滥用私刑的道理呢?”雨韵笑道。
周围的人也都呜呜喳喳的纷纷点头附和,觉得此话甚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