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悦依旧在思考密码的可能性。
如果要设纪念日,那对莫宇来说应该是纪念意义非凡的一天。
那不就是初遇和确认关系那两天吗!总不见得是分手那天吧?
等等……
谢萧芸说她和莫宇第一次见面是在杨柳依依的季节……但……
但那毕竟是谢萧芸说的啊。
莫宇可从来没说过那是他初遇谢萧芸的日子。
还记得莫宇对谢萧芸的表白:
[我们许是上辈子熟识,不然为何我见你的第一眼便为你倾倒,再见流连,之后便恋恋不忘?]
所以,莫宇第一眼见到谢萧芸,并不一定就是递伞那次啊!
时间范围瞬间缩小到递伞前,也就是9月份开学到第二年3月12日。
氧气时间还剩十分钟不到了,集装箱也已经全部没入水里,随着集装箱下沉,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她游上去的阻力也会更大。
再好好想想,到底还有什么细节是自己忽略了的?
薛悦的记忆力向来很好,谢萧芸和她说过的话她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也许是因为快死了,她的脑子越发清晰了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金秋十月,秋高气爽,最适合开运动会。]
[这《凤凰行》还是我主动和我班主任提的,全校师生的眼睛盯着呢,我怎么能让班主任难做呢?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上台了。]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长公主一曲《凤凰行》名动长安,何人不欲一睹芳容?
在大安山,谢萧芸不过是一段《凤凰行》残曲,便惊艳全场,她更是被迷到不知道东南西北哪里去了,那么辛辛苦苦准备了一个月的《凤凰行》,岂不是更为震撼?
那可是校级运动会啊。
哪怕提高班和普通班平常都见不到面,但像这样大型的全校级活动,想必也都是会参加的吧?
在面临全校的表演上,莫宇对谢萧芸一见钟情,然后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跟踪和观察,最终精心设计了一场春雨杨柳中的偶遇。
是这样吧?
莫先生。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
可运动会是在哪天呢?
薛悦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她对着微光再次看了一眼时间,6点43分。
氧气要撑不住了。
快,再想想,运动会是什么时候?
[国庆的最后一天,这天他在去开公司例会前还承诺我他一定会来,结果到最后,他还是因为公事繁忙没有到场。]
[今天周二,我爸公司例会,肯定不在家;我妈今天要去学校开会,多半也不在家。]
周二是公司例会,国庆最后一天就是周二,也就是10月7日是周二。
——萧芸,你们学校办活动全在周五啊?
——因为周五下午没课,不会耽误到课程。
那么……
薛悦拿着氧气瓶摸索着去按密码锁。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输错了,她会在集装箱里被闷死。
她颤抖着手指,一位一位输入:
1010
她闭上眼睛,接受命运的审判。
滴——
锁解开了。
海水在猝不及防间从门缝渗入集装箱,薛悦将氧气瓶高举在头顶,不让它进水。
水流很快,没一会儿她已经半个身体在海水里了。
现在内外压差太大,只能等海水灌满整个集装箱,她才能把门打开。
在水差不多漫到她嘴巴的时候,薛悦狠狠吸了一口仅剩的氧气,然后憋气进入水里,此时的集装箱已经全部装满了海水,门也很容易被推开了。
薛悦从集装箱里游了出去,她让自己强行睁开眼睛,海水刺得她眼睛很疼,但她没有办法,只能拼命往上游。
据她估计,她的那些氧气应该还够她游到水面上。
手表滴滴滴一直在响,但薛悦没心思去理它了,求生本能让她拼命往上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有鲨鱼什么的……
窒息感慢慢袭来,薛悦觉得肺部的氧气量应该到极限了,可她离水面似乎还有段距离。
海水从嘴和鼻灌了进来,薛悦冷不丁被呛了一口水,她忍住咳嗽的欲望,不能让自己再呛入更多的水。
她在水里挣扎,手指触到了水面,她猛地从水里冲了出来,拼命咳嗽,将挤入肺部的水吐出来。
“咳咳咳咳……”她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看向四周。
寂寥无人,放眼望去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连岸都看不到,薛悦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游。
S市治安很好,莫宇不至于开个直升飞机把自己丢到海中央,他也没那么大本事,应该是把自己运到城郊,有大型托运车、监控较为宽松的地方。
然后在半路把装自己的集装箱丢到海里?
薛悦非常冷静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离岸的可能距离,4点23被打晕,从学校开车到城郊起码要1个小时,自己最多应该是5点半进的箱子,醒来的时候是5点57分,也就是差不多漂了半小时了。
又是退潮的时候,浪也很大,或许自己已经漂到几十公里外了?
四周太黑了,她现在完全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游。
她不能让自己离岸越来越远,但在这种漆黑的情况下她很难分清楚东南西北。
薛悦在水中泡得有些脱力,刚才砸门和憋气拼命游上来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肺部进海水更是让她感到有些脱水,而刚才由于紧张而没留意到,她的后脑勺非常痛。
应该是伤口碰到海水,希望不要化脓了……
可就是这阵剧痛让她的四肢越发无力了起来,薛悦觉得自己快游不动了。
又被扑面而来的浪打得呛了几口水,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两眼冒金星。
脱水脱力,再这样下去她会溺水而亡的。
然后她会沉入水底,等到第二天早上浮在水面上成为一具死尸……
哥哥……你为什么还没有来救我……
我是要去找爸爸妈妈了吗……
萧芸……我要失约了。
对不起萧芸,我……我努力了,但我真的不行了……
*
薛悦觉得好委屈,她明明拼尽全力逃出来了,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
不行!打起精神来!
可她真的好冷,四肢又无力,她真的很想就这样睡过去。
薛悦的求生欲很强,睡意一阵一阵袭来,但她强迫自己不能睡。
睡了就完了,彻底完了。
谢萧芸和薛京德现在应该已经留意到她的失踪了,应该已经在拼命找她了。
她要坚持,坚持到她们来的那个时候。
可是她真的很累了,头部有伤,眼睛干涸几乎看不清四周,呼吸困难,四肢无力。
她被呛了很多海水,肺部应该已经有积水了。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会死的。
萧芸,你再找不到我,我真的要失约了……
莫宇成功了,藏在希望后的绝望,薛悦尝到了。
在集装箱里是死,逃出来了也是死。
又是一阵巨浪袭来,薛悦被海水淹没,她挣扎着想从水中冲出去,但她的力气已经不能够支撑她继续这样做了。
她又被呛了几口水。
意识逐渐模糊,薛悦知道她支撑不到下一个浪了。
她撑不到薛京德和谢萧芸来找她了。
她终究是失约了。
对不起,萧芸。
你一定要好好的……
下辈子……我再赴约,好吗?
又一阵浪呼啸而来,薛悦被浪卷走了所有意识。
她的手表一直在滴滴滴响个不停,可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滴滴滴。
滴滴。
滴——
*
陈队一路闯红灯,警笛声不停,终于在六点四十左右赶到了城郊东海域,现在搜救队正在桥上搜寻,直升飞机也在空中巡视。
“报告陈队,这里一片的监控正在维修,我们搜索了以桥为中心三十公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往外扩搜,百里海域全都给我搜仔细了!”陈队厉声叮嘱道。
薛京德和谢萧芸只能在岸边干着急,他俩也不能参与搜查,只能等消息。
“报告陈队!在五十公里的海域疑似有人!”
“打捞起来了吗?”赵队跟着那人往前边跑,薛京德和谢萧芸也跟着一起跑。
“正在打捞。”
等到他们到地方,人已经被打捞起来并抬上了担架。
“阿悦!”
谢萧芸一眼就看见在担架上面色几乎僵白的薛悦。
她喊得撕心裂肺:“阿悦!!”
“哪位是病人家属?跟着上来吧。”医生上了救护车,薛京德和谢萧芸便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溺水,但还有微弱呼吸,应该是这个安全气囊救命了。”白大褂医生将刚拆下来的手表递给薛京德,“这手表挺高级的,已经紧急急救过了,病人还有呼吸,抢救成活率很大。”
谢萧芸认出那是她送给薛悦的生日礼物。
这手表还有这功能?
脑海中突然冒出当时在大安山的寺庙里,老和尚吊儿郎当问自己要不要买手表的样子。
[你的决定是关键。]
究竟是那老和尚算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还是就只是一个巧合?
薛悦被推入抢救室,大门合上的瞬间,谢萧芸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从来没有这样祈祷神明显灵,她不想失去薛悦,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寸步不离……
抢救室灯还亮着,但有个医生走了出来,薛京德迎了上去:“医生,我妹妹情况如何?”
“您是病人家属?病人肺部严重感染,情况很危险,我们这边需要您签一下病危通知单。”医生招来护士,和她说了几句后又看向薛京德,“我们会尽全力抢救。”
“……”
病危通知单?
薛京德几乎是呆愣着看着手中的病危通知单,颤抖着双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重新推门进了抢救室,大门再次关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萧芸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知觉了,抢救室的灯灭了。
刚才的医生又出来了。
薛京德再次迎了上去,医生说:“病人还没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转入ICU,麻烦家属来办理一下手续。”
谢萧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ICU病房门外的。
因为薛悦是吸入性肺炎,具有一定传染性,因此她不能进病房,只能在窗外看着。
可外面根本就看不到薛悦,只能看到一点点黑色的头发。
萧赟不知何时到的医院,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只是等谢萧芸回过神来的时候,萧赟将她抱进了怀里。
“小悦不会有事的。”萧赟安抚着谢萧芸的后背,“你要相信她。”
“哥……哥哥……”谢萧芸有些僵硬,印象中这是萧赟,作为她哥哥第一次主动抱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靠在萧赟怀里痛哭,“阿悦……她不该……她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我知道。”萧赟轻拍着谢萧芸的肩膀,闭上眼睛,“她会没事的。”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敌人太精明了,连小悦都被骗过去了。”萧赟继续安慰道。
薛京德办完手续后,跟着医生走了过来,戴着蓝口罩的医生安慰道:“大薛总,不用太担心,您的妹妹吉人天相,会挺过去的。”
他便也被关在门外,只能从窗户透进去看。
“爸爸妈妈离开前,把悦悦交到我手上,让我好好保护她。”薛京德的手触在玻璃上,努力想看清里面的情况,“我没有做到。”
“是我大意了,是我……”
“我的亲人只剩悦悦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意识到薛京德情绪的强烈波动,萧赟空出一只手去勾薛京德的脖子:“京德,这不是你的错。你还有我,我们都会陪你度过这关。”
“文文,我撑不下去了,悦悦变成这样……我竟然对那个精神病一点办法都没有……”薛京德绝望地用力捶着墙壁,“只要他有精神疾病的证明……我就动不了他分毫!”
“可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是吗?他从此以后会被囚禁在S国精神病院的某间病房,日日夜夜被人看守,一日三餐都被严密紧盯,他有两例前例,即使他再次装作康复出院,也会被戴上监视器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
“可我要他死!我要他以死偿命!”薛京德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囚禁算什么?能抵消他对悦悦造成的伤害吗!”
“嘘,麻烦小声一些。”有护士皱着眉提醒道。
萧赟对着那医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把薛京德按在了自己肩上:“好了,等悦悦好起来了我们再想办法对付他好吗?”
谢萧芸的手扶在玻璃上,努力想描摹薛悦的形状。
你答应过再也不离开我的……
快点醒过来。
求求你了,阿悦。
*
薛悦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被谁温柔地抱在怀里。
“我们家悦悦眼睛长得和爸爸好像,长大后一定是个很温柔的美人。”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
“哈哈哈,悦悦白白嫩嫩的,和妈妈一模一样,长大后一定被一群男生追着跑。”是一个很爽朗的男声。
“然后有一个像爸爸一样的追求者锲而不舍地跟在身后?”
“嗯?像我一样不好吗?”
“好好好。”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是……谁的声音?好耳熟……
“京德,来看妹妹。”
“妹妹什么时候能长大呀,我想妹妹陪我一起上学!”
“哈哈哈,大概还要个五年吧,到时候就是你接妹妹放学。”
“耶!那我不就是大家长了?”
“是啊,我们京德长大了,可以当大家长了。”
“哇!悦悦快点长大吧!”
————————
“您是薛京德?十一岁?有其他监护人吗?”
“没……没有,家里只有我和妹妹。”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呢?”
“都……都没有。”
“叔叔阿姨呢?”
“也不来往……”
“陈队,那把这俩孩子送孤儿院去吗?”
“不……等等,小朋友,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吗?”
“我知道,爸爸妈妈说这两天出门玩,让我在家照顾妹妹,他们下周一就回来!”
“……”
“陈队,这……”
“你别说话。”
“是。”
“小朋友,你妹妹在屋里?”
“嗯!但是我刚刚哄她睡了,现在应该还在楼上睡着呢!”
“好,小朋友我问你啊,你想和你妹妹去别的地方住吗?”
“不要!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住!”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有事,暂时回不来了,你可以带着你妹妹暂时去你叔叔阿姨家住吗?”
“不要不要!我可以自己照顾妹妹!我不要去别的地方住!”
————————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呀……”
“悦悦乖,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们再耐心等等他们好吗?”
“嗯!”
“嗯,我家悦悦最乖了。”
“哥哥……今天有人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别听他们胡说!哥哥在呢。”
“嗯!哥哥最好了。”
————————
薛悦迷迷糊糊想要睁开眼睛,可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痛。
她死了吗?
好疼……又好困。
她眯了眯眼睛,刚想重新陷入梦境,却听到耳边絮絮叨叨一直有人在说话,她皱了皱眉,那人好吵啊,她真的好困好想睡觉。
“阿悦……”
有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薛悦一个激灵,又有大段回忆在脑中翻涌:
“有些劫是逃不过的,你……命中有此大劫。”
“记住我的话,不要那么理智,有时候也要稍微感性一些。”
————————
“阿悦,等我们老了,我们就搬到放眼望去满天星河的乡间来,自己种种菜、养养鸭,晚上就肩并肩躺在摇椅上看星星,怎么样?”
“那阿悦,说好了哦,谁都不能再失约。”
————————
仿佛梦境和现实若即若离,薛悦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梦里的声音,还是现实的声音了。
“阿悦……”
“阿悦……醒醒……”
似乎有人在她身边哭泣。
薛悦脑子懵懵的,但她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去寻那个声音。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别哭,我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比身体更疼上几千几万倍。
我没有失约,我很努力,我还活着……
萧芸,我回来了,所以……别再哭了……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