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番外·梦
“……有看见我最近不小心弄丢了什么东西么?”
少年困惑地比划着什么,修长的手指在半空画了两条微弯的弧线,桃粉色的樱花瓣随着春日的风飘到咖啡色的外套上,又打了个旋儿,在暗红领带前被遽然吹落了。
初春的四月,天穹泓满一汪碧蓝,春日的暖光自云间罅隙而下,照在来来去去行人的身上,路边的八重樱开得绚烂,向外伸出的枝条分出簇簇褐枝,缀着粉白。
“按你那样比划,只能是海带了吧。”
好友左右田学着他瞎画一通,然后牙酸起来白他一眼,站在另一边九头龙把手提包往背后一甩,小个子的黑道也莫名其妙:“昨晚吃海苔包饭了?”
“……唔,似乎不是这样呢。”
雪白的发有些蒙蒙的灰,在和煦的春风中微微曳动着,少年苦笑着对自己的下巴又虚比了比:“大概,到这里的……样子。有点瘦?”灰绿的眼眸罕见露出抹茫然。
左右田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上带着不可思议:“什么,难道是鹤的报恩那种海带成精哇?”
九头龙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左右田搔脸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了少年:“啊啊,你又没妹妹,总不可能掉妹妹了吧,成天到晚想什么想呢,还不如多说几句希望啊希望的恢复本色也比看到海带怪的幻觉好吧!醒醒啊你!”
没有清醒么?少年凝视着自己的手,条条的沟壑勾勒出错综复杂的网纹,灰绿的眼眸抬起,他哑然失笑:“……说的也是啊。”
——虽然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大概,并不重要吧。
“那就别磨蹭了。走吧。”
他看见走到一半的九头龙回头看他,带着有些傲然的询问。
“抱歉抱歉~”
白发少年笑着与同伴踩在樱花翩跹的坂道上。
他的名字叫狛枝凪斗。
希望之峰学园77期二班生,虽说侥幸进入本科,才能却是不值一提的(超高校级的不幸)。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这样的才能,为什么会被希望之峰学园选入本科。
与人人都想要的幸运相反,他的才能带来的,只不过是单纯的一连串厄运而已——吃饭很大概率会被噎、喝水会被呛、去海滩踩到藤壶、电影院吃爆米花会黏住舌根诸如此类的情况,所幸的是这份不幸似乎只针对他自己,大概是不幸中的最大幸运吧。
不是至今都好好活过来了吗?狛枝想,作为(超高校级的不幸),竟然能过着风平浪静的平庸人生,那不是希望中诞生出的奇迹吗?希望回赠给他也仅是稍许倒霉的才能,甚至令他甄选入本科,憧憬着拥有各式各样才能的那些人。他一如既往渴望的人生,如今也都实现了。
这分明就是希望啊!
“小凪斗又受伤了啊?”
刚踏入教室,班长澪田唯吹就探了过来,(超高校级的轻音部)以手加额,好奇打量啧啧有声:“哇哦,这是被猫挠了吗?小一一和小彦彦你们不是和小凪斗一起来的吗?”
被点名的九头龙刚放下书包,闻言一脸惨不忍睹:“别提了,谁知道他走在路上能被车撞,飞到树下把猫尾巴踩了,结果被挠了一脸,我和左右田都没来得及反应。”
狛枝笑道:“毕竟我是超高校级的不幸嘛~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伤也算不上什么,这种不足挂齿的困境连我这种平庸之人也能跨越,希望啊,无论如何都能战胜一切哦?”
“诶诶别说你的希望了,赶紧去找罪木去吧。”
大约是对友人的不幸和希望论都习以为常,左右田不耐烦挥手,狛枝刚想笑着点头,就见(超高校级的王女)、气度高华的索尼娅双手交叠在腹,对左右田投以赞许眼光:“正是,予以你命令狛枝君!去找罪木同学包扎吧!这种情况下就应该这样做,左右田同学做的很对呢。”
“索索索索索索尼娅小姐才说得对!”
一个激灵弹起半塌的背,少男之心路人皆知的左右田答得磕磕巴巴,知道好友一直烦恼是否向这位王女殿下告白的狛枝眼睛弯了弯,他看着结巴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左右田,大概是有些狡黠的,狛枝如平常一般开起了玩笑:“诶,左右田同学不陪我这种人去么?平常可不都是这样的嘛~”
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和女神说话的左右田顿时对自己横眉竖目,澪田啧啧说了句小凪斗可真坏诶,狛枝掩去唇畔几乎要笑出来的弧度,嗯,今天也是希望熠熠生辉的一天呢~
于是他挥了挥手:“谢谢大家关心我这种人呢,那我先去请罪木同学帮忙了。”
“路上小心~”
“一路走好哦~~”
转身之时,他忽然困扰地想。……奇怪,班长一职,真的从头到尾都是澪田同学吗?
抛下怪异念头,在短暂的告别后,狛枝来到了保健室请(超高校级的保健委员)罪木蜜柑为他伤口稍作处理。他因为才能的问题一向是保健室的常客,所以罪木同学一看到他,就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又受伤了呢狛枝同学。”
麻烦与不客气呢谦虚谨慎的在保健室的空间上方响起,罪木处理了他脸上的抓伤,以及被毛栗子砸到的受伤的手。窸窸窣窣之中,狛枝扭头看向玻璃外的景象,巨大的樱花树婀娜多姿,粉色的雪雨笼在晴空,胶塑的田径场跑道铺了厚厚层浅粉,也将人工喷泉清澈的水面染满了,他突然开口:“……预备学科。”
狛枝说完一愣,自己在说些什么呢?结果帮他上药的罪木也呆了下:“……诶?狛、狛枝同学是说九头龙同学的妹妹吗?那,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呢?”
好友九头龙有个预备学科的妹妹,狛枝也是知道的,但他并不是要说这个。眉头微微蹙起,他垂下眼眸,有些歉意的说道:“抱歉,罪木同学,我——罪木同学有见过一个‘东西’吗?”
几乎要咬到舌头,惊讶于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喉间的话语却克制不住的,不曾间断倾泻而出:“……黑色的,有些锐利,大概到我的下巴,‘它’好像很喜欢你和西园寺同学——”
那是什么呢?
他站在树下心想,思绪像是打起了千丝万缕的结。一时变得茫然起来,似乎连视野里的东西也朦朦胧胧了。
罪木同学并没有给出他答案,只是惊讶地看着他,可他总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这种奇怪的困扰纠缠着他,一直到天空泛起夕照薄红的现下。
——放学了。与朋友岔开道路走回家,如往常一样。
只是狛枝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的景色与回家的路遽然不同,他怔了下,才想起这是岔路口的另一条路。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路痴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到高耸的树。
那是棵极高的树,蔓蔓枝条盘根错节地交叠着,皲裂的树皮有些干枯了,百死不屈的乌条朝向云霄,几乎要伸到血色的云与霞光里去了。
似乎又看到什么,狛枝有些费劲地仰了首,灰绿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最高处的枝梢上。
——那里,竟系着漆黑的两条绸带。
绸带在暮色中晃晃悠悠,仿佛有着细羽的霜鸦,立在枝头掮动乌压压的两翅。……是谁系在那里的呢?
狛枝感到不可思议,这么高的树,绝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爬上去的,更别提在细长的几乎一碰即碎的枯枝上系绸带了,想想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啊。
有什么在心中催促他,狛枝忍不住想要接住什么似的对着绸带比出手,眼底仿佛都能映出那两条风吹雨打也依旧结实的黑带,可那绸带实在系的太高了,绯红的夕辉威力不减,刺痛了他的眼睛。
“……怎么可能解的下来呢?”
对自己的想法觉得莫名可笑,狛枝凪斗笑了出来——他并不具备爬树的才能,也不具备安全往返的才能。
“……才能啊……”
他慢慢敛起双目。
羽睫扑簌簌地将泛灰的湖绿瞳眸所遮住。左右田同学犹豫着不敢向索尼娅同学告白,大约是因为没有告白的才能吧。但也许,这也是束缚住左右田同学的困境吧。世界由才能构成,大概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全部的才能,或许会使他们丧失勇气。……那么,或许没有了才能会更好。
没有才能的话,大家就能简简单单获得幸福了吧,左右田同学就不会害怕去表白,他大概也就能够从树上将让人好奇的绸带解下来了吧?
狛枝凝视着高的惊人的树,突然间有些啼笑皆非。
“……完全解不下来啊?”
也不必解吧。……反正他回家的路不是这一条,以后也不会看到了。
临走前的狛枝,又望向鸦鸟般的带,他忽然想起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渡鸦对痛失所爱的男主人公冷冷说道,nevermore。
忽然有哪里来了阵疾风,骤然把绸带吹得“哗哗”响起来了。
宛如高山上祭奠亡灵翻起的经幡。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有才能就好”的话起了作用,左右田同学终于向索尼娅同学告白,而且被接受了。
看着雀跃的好友,狛枝也表达出了由衷的祝福,没谈过恋爱的左右田围着自己两名好友讨论约会,有妹妹有青梅的九头龙都忍不住对左右田翻白眼,狛枝反倒觉得很有趣的出起了主意:“唔……除去日常的话……按小说里说的,不如之后在烟花大会的时候去看烟花吧?逛庙会的时候买支苹果糖之类的——”
笑眯眯的神情止在了脸上,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那样的反应。
他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不,那不重要。
不必想,不用去想,不该去想,有什么这样告诉着他。将他推向愈加云雾的温暖深渊中。
可异色双瞳的西装男出现了。他不费吹灰之力杀死了学校保安,出现在了除去狛枝的所有人面前。
“他他他要我告诉你。你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如果你想不起来的话,他会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掉。”
风平浪静的人生被打破了。
狛枝凪斗浑身冰凉,脑中一片混乱,他将要触碰到自己最大的不幸了吗?可他藏起什么了呢?他究竟将什么藏起来了呢?
他不想去想,有什么拼命阻止他去想,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见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永远留不住什么连拼命也不会被收取的代价果然是我活着吗——
狛枝凪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像将他的脑子锤开,活生生剖出赖以生存的核来,他拒绝了所有人要打倒西服男的提议,只是向九头龙借了把枪,便消失在了希望之峰学园中。
手脚都在发抖,连同黢黑的枪,为什么是他呢?狛枝茫然地想,他只不过是平凡的路人,为什么到了这里还不放过他呢?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依旧是我呢——?
……那么同归于尽吧。
内心突然冷的像冰一样,冰上的火焰遽然燃烧,如果这就是宿命的话,他接受,但他也要在宿命来临前战胜这份绝望实现应该的希望——!
狛枝在废弃的工厂中见到了那个西服男。
他握着枪,黑漆漆的枪洞直直指向那个强者。
“针对我的就是你吧?”
涌起的嘲笑掩下了恐惧,狛枝漠然站在那里,对着同样漠然的男人。
“即便我是超高校级的不幸,有些事也是能做到的。”
寡言的西服男突然说话了:“还没有想起什么吗?你将谁藏起来了?”
狛枝没来得及回答,他猝然看到西服男手中的两根黑色绸带。
血液陡然往涌上,大脑两侧变得冰凉一片,有什么东西开始走马观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飞出的碎片似乎将什么尽数割裂了。……那个‘它’谁也不能——
“还给我!!!”
罕见的吼声从喉中喷薄,迈步成了奔跑,西服男放开了半截手,绸带软软飞了出来,在他触碰之时,有什么击倒了他,让他狼狈倒在了地上。
狛枝挣扎着往上看,西服男收回了拳头,绸带却诡异在半空浮起,冰山下有火山即将爆发,像是有了脾气,它用力抽了西服男的胳膊一下:“你有病?!你再打他试试?!”
西服男吐出句“无聊。”
似乎难以忍受的西服男站在一边,两条绸带晃悠悠飘向了站起来的狛枝,它们钉在那里,然后仿佛压抑怒气地,整个带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真的像左右田同学说的那样,是海带怪吗?在它靠近之时,却想要后退,狛枝突然有些茫然地想,它会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结果一边的带子卷起末端,指向另一半的带子,勾勒出副怪异的难以置信来:“被你打了个死结好不容易下来了,然后在你心里我就这副鬼样???”
狛枝:“…………………………”
有些想笑,有些喉咙发紧,鼻梁上也似乎有什么痛了起来,酸涩在他眼中汇聚成海,他眼前遽然模糊起来。那是熟悉的让人害怕的声音,那是束之高阁绝对不能拿下的东西,那是会使整个世界付之一炬的造物。
可软绵绵的绸带贴在他的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毫不用力掐他的脸一样。
“不往前走了么?”
有人轻轻地问他。
他想说已经很累很累了啊,不想再往前走了啊,他想说很痛啊,比用叉子插进眼睛还要愈加痛啊,他想说已经不想再找了,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到啊,那份嘀嘀咕咕大约像抱怨吧,枪从手里滑落,狛枝凪斗却浑然不知。
“你是谁?”他呐呐,语调近乎虚弱。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
他陡然看到光洁的额头,与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我是你心中,不灭的希望。”
虚构的世界崩塌了。
光从四面八方袭来,“0”与“1”浮上,苍绿连帽衫的狛枝凪斗站立在废墟之上,他并不是自己虚构出的、只作用自己的虚假不幸,而是因为成为绝望残党被接入(新世界程序),混合不幸与幸运、才能为(超高校级的幸运)的狛枝凪斗。
“清醒了吗?”
西服男,不,应该说是神座出流冷淡瞥了他一眼。他的影子在数据中摇曳变淡,似乎须臾就要消失了。
“确切来说,我是用于从沉睡状态唤醒你们而制造的AlterEgo。”日向风格的神座出流用血红与琥珀的眼瞄了眼狛枝,身影很快不见了。世界在崩塌,狛枝知道自己也将从虚拟世界中醒来,他望着手里的绸带,它们彻底不动了。
——这里是他深层的意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潜意识的造物。
“哈哈哈哈哈~!居然会说没有才能就好了。……可真不像我会说的话啊。”
狛枝顿了顿。他凝视手里的绸带,灰绿的眼眸仿佛沉淀了。他自言自语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
他慢慢道,语速放低的,仿佛小孩子闹别扭一样。
“……我知道啊。”
少年从沉睡中醒来了。
幽蓝的视野由朦胧转为清晰,茫然的眼眸里,他看到异色双眸的预备学科的脸。
啊,被预备学科救了呢。
狛枝心想。
从营养舱被预备学科拉起,透进光的门外站着早已醒来的同学,一,二,三,四……加他十六人。
果然是这样嘛,那个人说的如同遗言一样,他又不是没看见她握紧的拳头。明明怎么也掩饰不了还要拼命掩饰,那个人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呢。
他走出去,朝着光。
啊,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反正总有什么失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父母,爱犬……反正就像以往一样,也不会有什么奇怪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Nevermore?
“睡那么久,做什么美梦呢?”
左右田笑着打趣他,狛枝笑了笑,不顾对方的呆滞,突然上前用力抱了梦中的好友和九头龙一下。
——也许是个好梦也说不定。
贾巴沃克岛的海平线遍布彤红,海风拂面传来微凉,潮水涌动起来,藏匿他们的苗木诚似乎受到未来机关的强制召回,记起一切的预备学科日向君,哦不,应该说是和神座出流融为一体的日向君准备带着大家一起前去未来机关。
……把绝望翻转为希望,那大概也不错。
曾经,有人和他说过,你一定能得到真正渴望的幸运。
他陡然想起他锁在抽屉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糖果。……那里是虚拟世界,所以再也没办法拿出来了。
“哈。骗子。”
像是咕哝了一句,狛枝垂下眸,带着往日微笑,如同带上面具般地登上了船。
『 作者有话说 』
    狛枝从深睡苏醒的故事,与弹丸2.5相关。应该说是背景略为变化了的2.5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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