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两层日本民居。
明亮的厅堂,一男一女面对面坐在栗色沙发上,中间是擦拭的晶亮的玻璃茶几。袅袅雾气从杯上浮起,稀薄扩散到半空中,将热情洋溢的母亲挡在客厅外,然而爹妈死活要关心儿子感情(?)生活,于是齐木冷着脸说了句“超能力者”,腻歪夫妻终于不出声了。
“难难不成要爆发超能力者大战了吗妈妈!!!”
“要进入末日逃生模式了吗爸爸!”
“妈妈!在最后一秒,我也要说~~~我爱你~~~~~”
“我也是~~~爸爸~~~~~~~!!!!!”
齐木楠雄扶着额,青筋不断从额头冒出来,好在不请自来的客人没在意这些,她拿起水杯,小小抿了口,然后握着杯身,似乎在暖和双手——即便是4月的天气,晚上也是有些冷的。
白苹果当然没在意秀恩爱夫妇的话,应该说她早就在另一个世界的屏幕前领教过了,连FFF的心思都起不来。穿着棉拖的脚轻搭在红黑花纹的地摊上,她同情地瞄了眼忍耐中的齐木楠雄,又慢慢喝了口水。在外奔波一下午加一晚上,把要做的事和该想的事都完成了,微霜的脸在温度上升的室内,已由木僵恢复到正常。
身后隔墙薄的仿佛没有一样,现在的话题已经从儿子的感情生活转变到恐龙降世了,白苹果边漫不经心随便带着不可见人的好奇心听着,眼珠从这边挪到那边,几乎是不经意地环视了一圈,她心想这附近民居果然一个样式,她住的地方也是这样,不过看起来,她的住所比这里空旷多了。大概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的缘故吧。
白苹果与齐木楠雄并非初次见面。
应该说她受不了东京的爆炸搬到这条街的时候,她就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了。奇异的,对方也在同时知晓了她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太过危险,或许是因为遇上就会产生麻烦,反正两方都无害,于是白苹果与这位超能力强大到爆棚却同样想过平静生活的高中生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即便称得上一句街坊也毫无交集,形同陌路。
她隐约觉得齐木楠雄其实是知道她身上真相的,就像他大概也知道她知道自己一样,虽然她无法说出穿越的真相,也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异乡之人,但齐木楠雄似乎又不同,然而问主神那个辣鸡狗比主神也只会笑而不语的装傻,因为只是直觉而已,又不是走攻略或者打遍世界本,所以她也没再多问。
白苹果没想过自己会找上齐木的门,估计对方也没想过。
“但是已经发生了,那就请拜托你接受一下吧。”
撑着膝盖直接一鞠躬,充满诚意的姿态伴随的却是呛死人的话,坐着没动的齐木:“……”
“我就是知道你很难缠才放你进来有的没的赶紧说吧”的火辣辣视线照在自己身上,白苹果置若罔闻,她绷着脸,十分严肃地交握起双手,支在了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你在开门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想请你帮我什么忙了。”
说的是肯定句,显然是知道自己拥有读心能力,齐木却眉毛都没动一下,一脸看不出想法的冷淡。
【我并不想开门。但你会一直守到我肯与你对话为止吧。】
脑中直接传来人的说话声,心灵感应的超能力不光能读出人的想法,还能令心灵对接直接同步,白苹果点了点头:“是,我会一直纠缠你到学校。反正也不打算要脸了。”破罐子破摔。
真是辛苦了,这种不要脸的干劲。感受到瞬间的语塞,齐木抽搐嘴角,默默推了推绿莹莹的眼镜。啧,一开始就知道遇见这个人绝对不会有好事,干脆转身关门躺床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并不打算放过自己的双马尾将胳膊肘往茶几上一拄,唇角几乎抿成了条死板的线,她垂着头,流海笼住了她的羽睫:“大概这个世界只有你能做到了……我想请求齐神你帮我做个抑制装置。”
忽略了简直奇怪的称呼,心头浮现起“再见谁会做这种麻烦事和我完全没关系”的齐木楠雄径自站起身,没什么好谈的了,他面无表情比出个标准“请”的手势,完全准备送客了,结果那个梳着怪怪头的双马尾却双手合十,将脑袋抵在指尖,低沉的语调陡然在室内萦绕:“一个月的咖啡果冻……”
“——”
不可名状之物突然显形了。
由点到线转为面,扁平玩偶被吹了口气,霎那鼓出轮廓,乌黑的鬼娃娃立在半空之中,上下微微浮,它无声张大了裂到耳根的大口,内部的白光溢出一丝,随即被无穷无尽的半球体塑料杯淹没了——
一个,三个,五个,十个,倾盆而下的咖啡果冻仿若暴雨,砸的茶几“噼里啪啦”乱响,白苹果缓缓抬头,爆出血丝的眼,遽然透出身体被掏空的爽快感:“两个月的咖啡果冻……”
“三个月的,咖啡果冻——!!!!”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六十个七十个八十个九十个一百个!无穷无尽的咖啡果冻堆成了咖啡果冻山,从密封口中传出的诱人香气幻觉般飘入齐木楠雄鼻中,埋于世界最深之处的宝藏缓缓向他打开了,那耀眼的金光竟是——!
号称有钱人才能享受的超·加高型究极豪华升级版咖啡果冻吗!!!!!
【成交。】
移形换影坐回沙发,齐木楠雄半秒给出答复,残影散去,他古井无波的神情下,似乎蕴藏着什么更深切的感情,令他的一双眼睛以完全无法移开,牢牢盯住了咖啡果冻堆成的小山。白苹果捂着自己急速瘪下的钱包,仿佛捂着自己被挖走的肾,她已是倾家荡产只求大佬一顾,完全的舍命陪君子了啊!!!
钱还能再赚,答应了就回本了……面瘫中的白苹果流着无声的血泪,却又隐约松下口气。两袖清水的她刚想开口,沉迷咖啡果冻的齐木就看了过来,他撕开塑封,拿勺子开始挖起果冻:
【你所想的这个人,我无法直接更改设定。我所能不费劲更改的仅是与世界线变动无关的设定,毕竟我的目的和盖亚一致,不想要世界崩溃。】
爆出惊人之语的齐木大约感受到了双马尾的惊诧,他边慢慢咀嚼着软滑香Q的果冻,边竖起勺:【你那边那位与盖亚有联系的人我不清楚,在这个世界,我可能算是自发GM的一员,但更接近观测者。】
前半句话说的应该是主神,果然,他知道。而后半句话令白苹果有些愕然,齐木则瘫着脸继续吃:【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主世界,处在世界树的顶端,树上挂着无数其它世界,主世界的体系多而杂乱,你想说世界应该毁灭很多次了?没这回事。】
【世界是平衡的。凭借物理毁灭世界的人可能会被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用Deathnote轻松杀死,食物链最顶层之人也许会死于天灾。……真是的……用那群奇怪魔术师的话,盖亚是根源的一部分,但它是自发的,星球意识只是其中一环。】
……世界树之上的意识。白苹果听懂了。这个世界并非循着她所想的剧情,人物是卡在固定位置的背景板,一直一成不变。所以她在这里那么多年,世界也未曾真正死去。
白苹果忽然想,这个世界应当是活的。
拥有恶意,就拥有良善,拥有毁灭,就拥有新生,这是相克相生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如同水一样流动,最终构成了绝妙运行的环。
就仿佛太极图般。他们所有人,都是活的。
【世界线的频繁变动会导致主世界的不稳定,人为更改付出的代价也非你所想。并且设定的强制更改会引起本人崩塌,尤其是(运)。如果有遇到次元魔女,你可以问她。但是,(运)虽然不是超能力,抑制部分的话还是能做到的……只是没有做过的原因,抑制的不确定性会比较大,程度上偶尔会跳脱。】
白苹果点头:“足够了。……我只是想做这件事。决定与否不在我。”
——在那个人。
齐木看了她一眼:【你要给什么人?】
白苹果愣了下,她低头,闭了闭眼:“大概是个有点倒霉的笨蛋吧……抱歉,在他自愿吐露之前,我并不想暴露他隐私。”
内心的高墙猝然竖起,将读心坚韧地挡了回去,呀列呀列,不会运用精神力现下却无师自通了吗?虽然无法理解,但似乎最后一丝疑虑也奇异散去,幸福的滋味在他胸腔中弥漫,齐木咽下最后一口果冻,他对着白苹果面无表情比了个“3”。
三天后的意思吧。白苹果表示明白了,她站起身来,知道这回是真送客了。
询问跨越次元的问题齐木并没有给出解答,白苹果也没泄气,心想圣杯七龙珠侑子哆啦A梦她总能逮到一个的,走到玄关,利索换好鞋踏出门,齐木的父母大概是听到动静,又在儿子背后悄悄探头探脑嘀嘀咕咕,白苹果看着齐木又开始面无表情满脑青筋,内心突然掠过丝羡慕。
那份羡慕很快就被她抛在爪哇国去了。
她刚转身想走,后脑勺传来疾风声,下意识反手一接,合着月光一看,是杯咖啡果冻。
【主世界会产生不稳定的原因在于,偶尔其它世界会碰撞进来融合。盖亚为了理顺世界线就会对时间线也进行变动调和,在调和之时,变动者的信息会发生丢失。这种事发生几率大概无限接近0,但并非没有。】
齐木一点一点合上门,光线慢慢收束成了料峭的罅隙,少年面瘫的脸上似乎有一纵即逝的笑意:【我曾在半个月前观测到了世界线的变化。以后别来打扰我了。】
门“啪”的关闭,月光照在清冷的小道上,微凉的夜风吹得双马尾一阵乱晃,白苹果怔怔抓着咖啡果冻,她呆立在原地,像只呆头呆脑的蠢鹅。
——半个月前,是她刚醒来的时候。
有霹雳猛地降下,浑身一激灵,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风行电掣掏出手机,没头没脑往住所走。
因为报告记下的水谷雫手机在第三下通了,白苹果不等对面的人反应,一向在班级寡言的她连珠炮般倾吐而出:“水谷我问你你知道我被希望之峰学园选中又拒绝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没想到邻座大晚上的打电话说这个,水谷沉默了一下,平淡的声线有些不解:“……你的事我听夏目他们也说过,我记得是国中三年级抽中了‘超高校级的幸运’结果通知书被烧了没入学吧。”
“……那‘人类史上最大最恶绝望事件’呢?”
“……那不是政府和未来机关不久前联手解决了的事吗?那帮宣扬绝望的恐怖份子好像还有些在逃,未来机关还有发布通缉令。媒体和那帮什么绝望残党声称毁灭世界拿这个称谓做噱头什么的,确实有几个城市被波及了,不过和S市没什么关系。……你报告写完了?”
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学霸的白苹果把电话挂了,战栗持续在皮肤上蔓延,她喘了口气,大吼起来:“主神你个王八蛋,你坑我带头盔原本是想把我送到哪???”
委委屈屈的机械音陡然在脑海中响起:“当然是SAO啊。麻麻冤枉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随机事件直接让闺女滚去弹丸的,害麻麻我任务都没来得及设置,世界线还变了让麻麻还要费心重新布置别的任务……”
所以任务在第一次学级裁判才发布给她吗?
主神的聒噪似乎在很远的地方,走的脚步变成了小跑,然后奔跑,她披着霜雪里的月光,疯一样穿梭在盏盏灯火之下,黑色的影子像是在迎风飞驰。
她大笑起来,几乎是用尽全力的。
“你大爷的。”
“你大爷的!!”
抹掉笑出来的泪花,白苹果停了下来,她靠着冰凉的电线杆,飞快找出未来机关发布的邮箱,然后指尖不断击打键盘,发着幽光的屏幕顿时布满了不可一世的恫吓——
【我告诉你们,我是江之岛盾子的妹妹!我将要继承锅子的遗志,势将绝望布满整个世界!什么希望都是放屁,受死吧苗木诚!
你们的绝望残党右代宫林檎】
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