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幻相谈所。
雪青色的紫罗兰安然静立,灵幻新隆坐在摆上瓦盆的办公桌之后,双手交叉抵在泛黄的桌面上,他托着下颚,腿看似以一种轻松的状态随意打开,肌肉却绷的死紧,就像将要捕食猎物的豹,黑色的眼不经意间打量了面前坐着的人五个来回。
那个据说是龙套介绍来的女高中生死板坐在求助者席位上,双手放在苏格兰裙身的膝盖处,背脊挺直,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啊。酒红的校服外套确实是龙套就读学园高等部的,她说自己是龙套的学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黑漆漆的两条双马尾搭在肩前,有种过时到昭和年间的奇异老土感,现下的女高中生不都超短裙高筒袜尽可能时髦发型这样弄着吗?至少双马尾也在校规的边缘前弄的稍微可爱点——完全没有啊。嗯,以简单心理学来看,这是个保守、警惕性高、相当执拗的人。
挑出细杆的龟背竹在背后舒展,灵幻新隆不动声色地啜了口咖啡,一边心想等会得买盒章鱼丸子犒劳犒劳龙套,毕竟龙套是他引以为傲的(yao)弟(qian)子(shu)嘛。像他这种全国首屈一指的灵媒,对给他带来麻烦的弟子当然也是宽宏大量彰显一位著名灵媒的态度,虽然这个过来的龙套学姐似乎把相谈所当成了心理诊所。
没错,灵幻相谈所并非是心理诊所(本来也不是!),而是一家专门为迷途之人解决【灵异】问题的相谈所。灵幻大师在24岁时突然佛陀顿悟,为拯救世人立志开起了灵幻相谈所,如今已有一年哉。作为业界有(wu)名的灵幻大师,灵幻新隆一向在圈内兢兢业业除灵,认认真真服务客人,并且具有极高的职业操守,不知道有多少人拉着他的人哭着说与死去的亲人再相遇、您驱鬼真是好棒棒之类的。
作为一名专业的除灵人员,他无一不精,所持证书包括驾照、少林寺拳法绿带、厨师证、心理咨询师证等等,可谓十项全能。什么?你说根本没有除灵师资格证?拜托又不是要成为传说中的什么通灵王,像灵幻大师这种帅气又能力强大的除灵师的资格还需要认定吗!?什么你说灵幻大师根本看不到鬼只会用一招撒盐盐还根本没净化在超市买的便宜货?其实能看到鬼物的是他弟子影山茂夫解决问题的也是影山茂夫?那你就不懂了,有道是师傅有其事弟子服其劳,他叫龙套那根本是锻炼自己弟子,去去去,我们师徒的事你个外人插什么嘴,什么?说我剥削?时薪300日元还不算多吗?龙套可是学生啊!怎么能在单纯的学生时代就让他被万恶的金钱所腐蚀!!!
(以上都是灵幻大师自己说的,其真实性没有任何人负责)
“所以说,你是想要见什么人,又觉得最好不见这样吗?”
即便被当成了心理医生也不以为意,灵幻新隆将手里的瓷杯“砰”的放回桌上。像他这种除灵师,除去这个世界的恶灵,也同样会对人心中的恶灵予以驱除,(所以他按摩和心理治疗什么的根本就是除灵的一部分啊!灵幻新隆又顿悟了)虽然他更想声明下这里不是心理诊所就是了……面前据说第一次进行心理咨询的双马尾女高中生十指交叉,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蜷起,勾着酒红外套的皱褶。她细眉蹙起,又微松下一边,看起来处于是与否的奇怪平衡中。
自称“右代宫林檎”的女高中生缄默半晌,终于在灵幻新隆识人度MAX的视线中点下了头:
“……我不知道那是否叫做‘想见’。我大概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坦率说出自己想法,右代宫顿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人与人产生的联系也该点到为止。人不可能把什么寄托在固定的人之上,也没有任何必要回应任何人的期望。打个比方,四季一定会消逝,今年与去年不可能相同,如果不认识到这点的话,不就会产生这个人以及我永远不会变化的错觉吗?”
她说的乱七八糟,没个中心可言,灵幻新隆却支起了佝偻的背,显得有些感兴趣了。
居然遇上半边大人半边小孩的人了吗?吹了吹鼻梁上方的橘色的短发,灵幻把下巴磕在相握架起的指节之上,他将眼眯成条缝,神容严肃,阴翳冥冥打在眼底:“你从头到尾就是这样认为的?”
没等对方道出答复,灵幻挥手阻止了她。青年用右手卡着下巴,微侧着头,心知肚明的仿佛专家在世:“会回答‘是’,对吗?”见对方微挑眉梢开始惊异的样子,灵幻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人会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十有八九是想要改变现状的人。”
“别急着反驳。”灵幻陡然拍了拍手,右代宫的眼珠移了过来,他四平八稳继续:“无论是什么心理咨询,都要求不隐瞒。你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前来,我认为你是需要人帮助疏通,你要是不信任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右代宫迟疑了会,点头,灵幻一撑桌子,起身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水流入玻璃杯中,他将装有茶水的玻璃杯往前一推:“接下来还有很多要讲。不如喝口水吧。”
看着对方饮下,灵幻暗自颔首,如果直接对话题上口一定会产生反抗性,也不利于建立信任,他先是摆出专业姿态,再让对方喝下安神茶缓解神经,目前软硬兼施应该初步竖立起了自己的权威形象,所谓大棒加甜枣是也,接下来只要循循诱导即可,忽悠——啊不说服人是他长项,他能百分之百说服大人,却没法说服小孩,难得遇上这种大人思维行事却和小孩没区别的人,他作为心理,啊呸,除灵师,突然觉得十分有挑战性呢!
“那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得到对方的肯定,灵幻风度翩翩地正衣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逻辑浑然天成的人是不会来咨询的,因为他们只会进精神病医院。
“……应该是佐证。”右代宫垂下眼眸:“一直互发MAIL的邻居说着我们没法成为朋友的跑了,大概就是所谓的惯例吧。”
“所以呢?”
灵幻打断她:“有询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右代宫十分不解:“那是他人的决定,理应由他人决定才对。”
“也就是说,每一次,你都没有问过。”等对方点了头,灵幻才理解地随后点了头:“我在国小三年级的时候被同学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家长呢,理解理解。”右代宫开始瞪眼睛了,灵幻再次呷了口已经稍冷的咖啡,慢悠悠道:“我不喜欢扒人童年,但我相信你至少隐约明白成因。然而无论受到何种伤害,我可以告诉你,现下什么大道理都没有,你不过就是在单纯逃避现实而已。”
对方几乎是下意识驳斥:“不是!”
对付顽固的客人他是轻车熟路,灵幻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观察状态,他一边盯着病人的反应,一边缓缓开口:“说人不会一成不变,这是正解,成为大人的交际必须慎重对待,这也没错。但并不是意味着在原地踏步,想要回应人却认为自己无法实现任何人的期待憎恨一切‘束缚’,你认为你所感觉的所思考的所愿望的才是自由是吗?不过,无论是我还是龙套,对你来说就比陌生人好一丁点。我问你,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被人甩是三天前。”右代宫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应当明白,所有的事都有它的规矩,在最要紧的关头,感性也不应该湮没理性,我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仅仅如此。”
“真的是这样吗?坚定不需要确认。只有犹豫不定,才需要认同。”灵幻逐渐找到了对付这位刁钻病人的诀窍,他是少林寺绿带,练过几年体术,也从这个少女身上感受到了物理上的危险,但在言语的领域中,这世上还没几人比的过灵幻新隆!这就是大人的自信!“你明明知道,就是不承认!多么孩子气的做法!今年十六了吧?既然即将走近大人的世界,你就必须明白,所谓的大人,就要懂的自己的内心才叫做大人!我不知道什么让你突然迈出了第一步,看来与你想见的人有关系——什么是‘强制性’?‘被期待’?这只是你囿于过激自我保护的怪圈而已!”
“那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像是被激怒了,右代宫反唇相讥:“倘如你在梦境里呢?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呢???坐在我面前的你也是假的,影山是假的,甚至连我也是假的,那么怎么样呢?!难道这样也要去干涉他人吗???”
“交往是相互的,不是凭借任何一方就能决定的事!什么叫做干涉!误会能将所有说不出口的东西全部抹消,这就是询问的道理!死不也要死个明白吗?聚散离合就和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恐惧未来有什么意义?”灵幻站了起来,手拍在桌上,发出重重的“砰”:“那好,你告诉我,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你会怎么想?”
那么笃信,似乎是真的,可他看到了少女的眼睛。
……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不是分明知道心里一秒就得到答案了吗——拿胡编乱造的问题搪塞人是不是傻?
“重要的不是结果是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也该结束了。灵幻一瞄腕上,不知不觉居然过了一个小时了,再瞎瘠薄扯下去真正的客人都跑了,于是他斩钉截铁做出了充满灵幻式鸡汤的总结:
“想做就去做,哪怕失败了!问问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不是什么因果分析衡量价值,什么理性no.1!心脏告诉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去做!只要迈开步子走,那就是正确的!!!”
就像他一路前进前份工作干不动辞职开相谈所然后并没有什么屁的灵感压根除不了恶灵所谓的除灵就是使用奇迹の手进行超高手艺按摩然后生意惨淡绝望想要转行当按摩师结果遇上有超能力除灵分分钟的龙套一样,后来忽悠龙套漫天发小广告生意好起来走上除灵师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嘿嘿……等等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stopstop。
在内心画把叉,灵幻清清嗓子,准备送客了,结果在位置上发呆的双马尾“噌”的一下猛站起来,气势如虹的几乎要掀翻椅子,灵幻吓得后跳一步,就见那个老土双马尾直愣愣地盯着他,像是饿了好多天的狼突然看见肥肉。
灵幻吞咽了口口水,心想龙套介绍来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这双马尾浑身的杀气莫不是要杀我灭口??结果对方对他用力鞠了一躬:“谢谢您,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双马尾显然没有读心能力,也不知道他心里在os什么,她直接甩了张谕吉(10000日元),然后冷酷走人了。
灵幻:“???????”
他捧着那张福泽谕吉,罕见地陷入了有口难言的复杂心态,结果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他的弟子影山茂夫。锅盖头晃了晃,弟子睁大眼说出了疑问句:“……师傅,我刚碰到右代宫学姐下楼,好像比之前好多了……学姐的问题是解决了吗?”
“鬼知道。”
灵幻新隆咋了咋舌,他鬼扯一通,大概只有天才知道那两条双马尾领悟了什么。但在弟子面前,灵幻还是必须得摆出大人独有的成熟气韵:“但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俩一个学校的对吧,把谕吉丢回她手里。”毫不犹豫将到手的谕吉往弟子怀里一塞,灵幻新隆拍了拍豆芽菜瘦弱的肩膀,语重心长:“龙套你要清楚,癔病真不是我能治的,送医院才是要紧事啊,我好歹也有职业操守,实在没法拿精神病患者的报酬啊。”
——什么世界是假的啊?!都高中生了,中二病还能不能好了!
锅盖头的师傅说的没错,她只是一味的用借口填充大脑而已。
墨色的夜已经沉下了,白苹果背着熊本熊书包走在行人稀少的巷道中,稀稀拉拉的星子点缀在半空中,昏黄的路灯闪烁着拖长少女的影子。
她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心脏要我做什么。
不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了吗?就像那位老师所说的,她自己早就有所决定。
夜风拂动着婆娑的草木,白苹果将滑下的背带再度拉上,摆正。
那就继续迈出剩下的99步吧。
前面就是她的住所了,她却没有前进,只是吸了口气,立在门前,按响了铃。
雪白的室内灯光从缝中溢出,而后,彻底流泄出整个地面。
一头奇怪紫红短发的男生站在门槛前,他带着绿色眼镜,有种谜之红配绿【】感,头上插的两个○○仿佛摇杆,白苹果却知道,那其实是压抑过于恐怖的超能力所配置的限制器。
“请多指教。”半夜骚扰陌生人的白苹果十分礼貌:“右代宫林檎。”
对方瘫着脸看了她几秒,像是在看某个天大的麻烦。
可能是知道避无可避了,男生侧开身,翻了一秒白眼。
【齐木楠雄。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