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A市第一中学,舞蹈教室。
临近一中六十周年的纪念日,舞蹈队承担了在校庆上压轴的重任,正紧锣密鼓地排练着。
隔着玻璃门,一排排纤细修长的腿抬起又落下,青葱年少的女孩们的身影赏心悦目。音乐老师站在空旷的教室中间打着节拍:“手再抬高一点,腿不要塌,诶,对就这样,保持住!”
苏别也站在其中,她本来就是作为艺术生升入的一中,头发盘在头顶,露出光洁的后颈,身上那件练功服旧得有些厉害,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分毫无损于女孩的美貌。尽管五官还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明显能看出来,再过几年,她就能长成一个真正的大美人。
她的动作格外轻盈,整个人像是没有重量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无可挑剔,教科书般优雅。音乐老师的视线不时从她身上扫过,嘴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
排练一遍完毕,音乐老师终于大发慈悲:“好了,大家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吧。”
刚刚还整齐的队伍顿时就散了,女孩们席地坐下来,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外界都有种误解,好像漂亮的女孩在学校里都更容易遭人嫉妒,其实并不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只是男人会喜欢漂亮女孩,女人也喜欢漂亮女孩。假如一个女孩既漂亮性格又好,那她在同性中反而还会比之异性更受欢迎。
况且一中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只是一所升学率还不错的公立中学,学生大部分都是些简单孩子,逃课打架已经是他们能做出来的最出格的事情。
她长得好看,又是那种不带攻击性的元气俏皮系,脾气还特别好,也正是因此,苏别虽然是今年才刚刚入学,但已经在舞蹈队混得如鱼得水。
“姐?”
有人忽然敲了敲音乐教室的门,他的声音湮灭在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中,溅不起一点水花,除了坐在门口的苏别外几乎没人听见。似乎是等不来回答,来者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少年人,身材已经抽了节,挺拔得像一棵风中的白杨。连一中那麻袋一样的校服套在他身上,都穿得比别人好看,走廊上黄昏浅浅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而当他迎着光抬起头来时,眼眸里便像是含着那些细碎的阳光,漂亮得有些过分,连自诩没人能比她更好看的苏别都吃了一惊。
草,好帅的男人!
反应过来后,苏别立刻意识到好东西一定要和好友分享,一把将旁边正靠着墙壁的洛年推搡起来,靠在对方肩膀上耳语道:“年年年年年年别睡了快看!有帅哥!我去想不到我们学校里居然还有长这样的男人?”
“哪里哪里,哪里有帅哥给我也看看?”洛年闻声马上抬起了头。
“喔,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看清来者后,洛年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她的消息比苏别的消息更灵通点,“他是傅望西吧?和咱们一届的,在我哥班上。前几天学校论坛上还在热议他呢,号称是咱们学校今年的镇校之宝。”
苏别啧啧了两声:“想不到还是个风云人物?”
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不过也是,长成他这个样子,站着不动也能当风云人物。”
镇校之宝傅望西走进教室,在四周扫视了一圈,似乎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便随手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刚好递到离他最近的苏别的面前。
苏别正在那和洛年咬耳朵呢,两个人都顿时一惊,心虚地弹回了自己的位置,还以为背后讨论人被他听到了。接着傅望西就十分恳切地说道:“这位同学,等会我堂姐傅秋回来了,能不能帮我把这东西交给她?”
他说的傅秋是舞蹈队里高二的学姐,刚刚出去上洗手间了。
“啊?啊!啊,好的好的好的。”还是苏别反应快了一点,做贼心虚地讪笑着接过了包裹,情不自禁地结巴了。
“谢谢。”对方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道谢。
十六岁的傅望西,还远不如日后看起来那么冷淡。他只是朝着苏别笑了笑,那股子冷淡的气息便消融了,化作丝丝温润。苏别的颜控之心大起,被这个微笑迷得心都快软了,顿时没有骨气地一叠声应道:“没事没事,没问题的!”
苏别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她喜欢好看的人,无论男女,美人就该有美人的待遇,为美人跑腿是她作为凡人的幸运。
然而同时她也自诩自己是个正人君子,虽然喜好美人,也只是抱着欣赏艺术的态度,并不会真的想要把艺术据为己有。常言道喜欢花的人会把花摘下来,而爱花的人会给花浇水,苏别就是这样一位天天到处浇水的勤劳花匠。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艺术自己送上门来了。
傅望西和他们一级,和洛年的哥哥洛阳一个班。洛年和苏别又是成天焦不离仲仲不离焦的,一来二去四个人就混得格外要好,他们建了一个小群叫“相亲相爱一家人”,苏别经常在里面发布一些如果被营销号得知,又要把她挂在微博首页婊上三天三夜的奇妙发言。
尽管学校内部BBS里都传闻镇校之宝是个冰山美人,然而实际上傅望西是常笑的,他不仅爱笑,还爱八卦、爱足球、爱打游戏、爱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刷屏,唯独不爱学习。除了长了一张过于冷淡出众的脸外,内里和其他所有的青春期少年没有任何不同,现实里还多少有点冰山美人的疏离感,微信群里他好似是一杆机//关//枪转世,苏别两节课不看手机微信群里就会99+。
苏别经常猜测他可能是有点社交恐惧,毕竟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高强度网上冲浪的,现实多少有点自闭。
相亲相爱一家人都知道傅望西最喜欢的运动是足球,有时候距离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十来分钟,苏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往外一望,就能看到傅望西鬼鬼祟祟地从教学楼地探出半个身子,左右观望无人,便夹着足球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他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一样,每一次都能敏锐地捕捉到苏别的注视。他边跑边回头,仰起脸朝着苏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
苏别忍不住被逗笑了,她一边提防着老师的注视,一边从宽大的袖管里伸出手,贴在窗前也小幅度地晃了晃,算作是回应。
也不知道傅望西到底有没有看清这个动作,他便好似心满意足地抱着足球向足球场冲去,苏别微笑着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堪称慈爱。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是期盼着自己能快快长大,快点成为独当一面、光鲜亮丽的大人。可当真正长大成人以后,却反而会止不住地回忆起年少时代那些平凡而琐碎的往事,就像十六岁的时候,苏别也以为自己还会和傅望西当很多年的好朋友。
然后有一天——苏别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或许是周末,也或许是周一的晚上,某天夜里下了晚自习,傅望西走读,苏别住校,两个人走在学校里一截短短的同行的路上,周围放了学的学生们叽叽喳喳,苏别也叽叽喳喳,一叠声地抱怨着三食堂像是换了个厨子,中午的蛋花汤里总有一股潲水味,吃得她感觉自己吃饭纯属为了活下去。
傅望西的思绪好像有些飘,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迟缓地点了点头:“嗯,我也喝了。不过中午那个土豆做得还不错,下次我们可以试试别的菜色……对了,苏别,马上要到七夕了,你喜欢我吗?”
那应该是个夏天,后来苏别每次回想的时候,都忘不了当时耳边的蝉鸣。
“下次尝……啊?!你刚刚说什么?!”他这句话突如其来,苏别还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她大惊失色之下脱口而出,“傅望西你疯啦?说什么壁画呢你?!”
平日里苏别这么说,傅望西一定会和她展开一场小学鸡的互喷,然而这一次,他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然后这才斟酌着说道:“……苏别,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那时候他的个子已经拔得很高了,苏别足足矮了他一个脑袋。她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来望着对方,却发现傅望西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轻咬着下唇,眉眼间无悲无喜,神色淡然,仿佛下一秒就要得道升仙,完全看不出来刚刚才说了什么劲爆发言。
他在紧张。
苏别定定地盯着他,脑海里却蓦然升腾起这句话。
这样的表情她很熟悉。傅望西会有冰山美人的外号,除开本身长得过于冷淡外,也因为他这个人有点自闭,面对不太熟的人时都是这么一幅无欲无求的表情。
可是在苏别他们面前,他的表情和所有的青春期少年一样丰富,苏别已经想不起来傅望西上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社恐专用防备表情”是什么时候了。
他很紧张。
忽然悟到这件事情,苏别的心一下就软了。
回想往事,苏别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被傅望西那张脸迷住了心窍的嫌疑,可是试想面对傅望西这般脾气又好、说话又好玩的冰山美人的告白,又有几个女人把持得住呢?
苏别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她根本就把持不住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