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恋爱令人智商归零
“霜尘师姐,刑堂那边,何二狗师弟已领过定神鞭刑罚。”
清凉夜色里,霜尘立于悬天峰顶的竹楼栏杆前,静静听着对面悬浮玉简里刑堂弟子的汇报。
浩瀚夜空漆黑如墨,月色幽微,几颗稀疏星子点缀于天幕之上,给这绝高雪峰增添了一股幽寂孤寒的味道。
“……霜尘师姐,何师弟那边,受了刑后……痛不欲生。”对面的弟子斟酌再三,然后道。
霜尘表情漠然,看不出喜怒,只是用雪白素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制铃铛,摇了几下。
悬天峰一片静寂。
这铃铛空有外壳,却无芯子,自然发不出声音。但不多时,一只碧蓝鸟儿飞了过来,霜尘递过一个瓷瓶,那鸟儿便衔着走了。
“师弟,过会儿劳烦你把这瓶里的蜜罗香给何二狗师弟送去。”
“好。得了蜜罗香,想来他今天晚上这鞭刑之痛,不会太难挨。唉,希望这何师弟能了解师姐的良苦用心吧。”
“不必告诉他是我给的。”
说罢,不理会对面刑堂弟子的错愕眼神,霜尘便自行切断了玉简的通讯。
痛不欲生……
霜尘清冷无情的双眼蒙上一股隐隐的烦闷之色。
定神鞭之刑,受刑时,痛不欲生。如此强烈的痛楚下,任谁都会哭爹喊娘,巴不得从未来过这世上。
但随后,若悔意深重,痛楚便迅速消失;反之,若是感受过如此痛苦仍旧毫无悔意,那疼痛会如附骨之疽一样,迟迟不散。
何二狗师弟可当真是个偏执之人,许多长老都受不住的痛苦,他居然能顶得住,死不悔改。
霜尘一想到师父离开山门时说过的话,愈发焦头烂额。
——小霜尘,本届的新弟子,就交给你调教了。
这是师父交给她的重任。
然而,本届新弟子里,除了这个为一点口角便要人性命的何二狗,还有一个更麻烦的。
霜尘又回想起那个揽住少女腰肢的孟浪少年。
此人的桀骜不驯,从骨子里一直散发到皮囊之外,化在精气神里,从壳子外面看一眼,便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何二狗记仇,而此人偏偏是个又不低头的性子,绝不吝惜以牙还牙,一来二去,怕是真要成死仇,轻易开解不得。
既如此,不如强行镇压。
霜尘给何二狗送了镇痛的蜜罗香,却不留名,就是因为这个。
她不是那种传说中甘受骂名的圣贤。那种大方地施恩不留名,私底下却默默承受苦楚委屈的圣贤。
相反,霜尘性子最是一往无前,完全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自己,更不会流半滴自怨自艾的泪水。
她知道,想要镇住何二狗这样的年轻人,对他好是不够的。
师父说过,一个一看去,便知没尝过太多温暖,戾气丛生的人,你若对他有一点温情,他便心生感动,误以为你是人间光亮,把你当作救苦救难的神祗。
那之后,你不得半点有违他的念头,否则那些憧憬敬爱,会悉数化作浓重恨意。
得让他知道什么叫畏惧,若不谨言慎行便得粉身碎骨的畏惧。
若是何二狗知道,不通情理到没有人味的师姐,私下里也会关心他痛不痛苦,那这里面的畏惧,恐怕就要大打折扣。
一阵急风吹拂,抚过幽微月光映照下霜尘那清冷不染人间烟火的眉眼。
这看似无情的眉眼,生长在白皙胜雪的面庞上;而这一身雪白肌肤,包裹在不染纤尘的白衣白裙白裤里;顺着夜风吹拂的方向,再沿散于风中的长发向上走,是一根规规矩矩束缚黑发的发带。
干净规矩到与冰雪伯仲之间。
然而,冰雪终究是死物;可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霜尘,无论如何不为外物所动,如何心智坚定,如何冷静自持,都始终是个实打实的人间人。
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间人。
而且是一个年轻得可怕,随时会犯错的人间人。
——
早课。
初樱华面颊微红,偷偷打量着一身绣金暗红衣袍的秦昧。这身衣服极衬他迷离多情的眉眼,显得他更加俊美惑人。
不知道为何,入山门那日发生的重重,一直在她眼前萦绕。
明明该厌恶他的。
可偏偏,每想起那些,她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小鹿乱撞。
“初师妹,专心。”
在一片铮铮剑鸣之声中,初樱华冷不丁听到耳中多了那位威严师姐的声音,慌乱地把目光从秦昧身上挪开。
其实,注意到秦昧的不只有初樱华一人。
留剑门的制式白衣,除了重要场合,并非强制穿着。但初次早课,几乎每个人都把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唯恐给留剑门的师长传递一个“不规矩”的坏印象。
故而一身红衣的秦昧就显得格外出挑。
初樱华红着脸,试图把心神灌注在手中剑上。然而在这种被点名的紧张里,想要定心,难上加难。
她偷偷打量左右,却惊觉,就连那些似乎原本不用剑的同门,对入门剑法的掌握,似乎都比她快一些。
慌乱之中,她本就乱七八糟的剑法更加散乱,意境尽失。
霜尘叹了口气,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招一招走这留剑门的入门剑法。
这套由渺天真人创出的入门剑法,大道至简,一招一式都暗含天地的玄妙。
感受到师姐手心的温度,初樱华仿佛如梦初醒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因为下一瞬,一个转身,她又看到了秦昧。
她的不专心自然也落到了霜尘眼里。
霜尘内心暗自感叹,师父曾说过的话确实有些道理。男子多情又薄情,喜欢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抽身而去也是一瞬间的事。而女子呢,动了心便难脱身,如同蛛网上挣扎的蝴蝶。
这初师妹,入门的时候实力尚算是前列,然而一旦被情爱分了心神,顿时便被柔情蜜意迷了心,初次早课,竟再三分神,似乎就快连剑都握不稳。
那个撩拨她的秦昧,明摆着抱着游戏的心态;初师妹,却似乎动了几分真意。
当真时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师妹,静心。”
霜尘这般手把手带着初樱华,一句一句耐心纠正,周围的新弟子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听得如痴如醉,舍不得走神。
除了两个人。
两个自视甚高的人。
“何二狗,定神鞭之刑如何啊?”秦昧嘴上挑衅着何二狗,眼睛屡屡走神,总往霜尘身上瞟。
“大有裨益。”何二狗嘴上不吃亏,眼神却阴毒了些许。
受完鞭刑的那天晚上,明明没有伤口,他却翻来覆去,被痛苦折磨得睡不着觉。骨头和骨头接连的每一寸缝隙,都渗出无与伦比的疼痛,一直渗到他的灵魂深处。
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他品尝过无数苦,却从未有一种,让他连牙关都咬不住,甚至想要举手投降,跪地痛哭。
但他还是忍住了,一声痛号都未泄。
在心神清明与混沌之间交织的时刻,刑堂的师兄送了一瓶蜜罗香来。打开瓶塞的一刹那,一阵令人舒缓的清香,纾解了他体内的折磨,在清香中,他睡意渐浓。
半梦半醒之间,白天的一幕幕,不停在他耳边回放。
“嘲笑他人姓名,看来这便是你们的教养。”
“等你领完定神鞭,自会知道。”
这位让他感动无比,又让他怨憎万分的师姐,把人生中无数苦难告诉过他的东西又重新教了他一遍。
——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然而鼻端的香气却告诉他了另一件事。
在这一片漆黑的夜里,有个人关心你,总还不算太糟糕。
秦昧见他阴毒不减,冷笑一声:“我想也是。看来这定神鞭之刑,当真能令人乖顺听话。昨天看你对师姐还有些怨恨,今天就如饥似渴地听师姐训导,生怕漏了半句。”
乖顺听话。
如饥似渴。
何二狗握拳的双手用力到发白。
他内心不停对自己说:冷静,他要乱你道心。无论霜尘师姐如何,只要她讲的东西有用,听了就大有裨益。
但他的心神已被秦昧扰乱。
何二狗面色如常,甚至挂了点浅笑:“我哪里会怨恨师姐,师姐也是为我好。”
秦昧笑容愈发放肆:“也是啊,这么重的刑罚,若我受了,还不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人,哪敢再怨恨半分。”
那边霜尘正手把手地教初樱华用剑,而这边,秦昧和何二狗,虽然都挂着温和笑容,对话里,却火药味浓重。
“何二狗啊何二狗,怨恨便怨恨了,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这般谨小慎微,当真……”
秦昧没有说完,一道凌厉剑气就从他和何二狗中间扫过。不,准确来说,是贴着秦昧的脸颊飞过,削断了一缕黑发,一路击穿了他身后的一棵树。
他顺着剑气飞来的方向看过去,是手中持剑却无比慌乱的初樱华,和握着她的手满面寒霜的霜尘。
“你二人已将基础剑法悉数掌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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