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在韩昀京说完话后归于沉寂,我将手腕抬起看了看,此时表盘时针指着的数字刚好三点。
司机与我不识彼此都将对方视为空气般存在,我只能无聊地盯着时间等他休息结束告诉我该怎样了结此事。
当指针指向三点二十我按捺不住想叫醒他,可身旁传来轻轻浅浅均匀的呼吸声我有些不忍,同我比起来韩昀京到底是个在康复治疗中的病人。
但是同他身处这样密闭狭窄的空间,不自在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局促,纠结片刻后我小心翼翼伸出手准备开车门下车。
在我右脚踩上水泥地时,身后就传来他无力且沙哑的说话声:“刚才在餐厅与我吃饭的红衣女子,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下个月她会同我订婚然后接着举行婚礼。”
所以他的言外之意是说我破坏了他的一桩美好姻缘?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真罪孽深重。
停住下车动作,我回头愧疚地对他说:“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但我真没存心要坏你好事的意图。如果需要我去找她解释求她谅解,我随时都可以。”
“不用了,因为在你从餐厅跑出来的时候,她打电话说不会再与我见面,也让我不要再联系她。”
他话语里淡淡的难过忧伤让我更加羞愧难当,而此事若让罗心知道,那么我在她眼中将会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坏人。
“既然她爱你,那么总会原谅,我会想想办法。”我想起那红衣女子离开前说过的话,仍努力地去说服韩昀京相信我,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象小姐恐怕不了解我病情的严重性,对于一个心脏移植术后随时可能感染排异离开人世的我,能让一个与我各方面都完美契合的女人同意结婚,该是怎样难得的幸运。”
他是想告诉我,选择一个随时可以走掉的人是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吗?
“那你刚才为何还当着她的面问我为什么不再继续送你花?”我有点着急也有点不明所以,反问的话便脱口而出。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说:“如果没有你的第一句,那也不会有我的第二句。”
我无言以对,因为韩昀京说得是事实。
冲动不仅是魔鬼,冲动还是犯罪的源头,我怎么把它忘了呢!
可眼下除了作用不大抱歉的话,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挽救我对他造成的伤害,“韩总,首先真的万分对不起。其次,那您希望我做些什么来弥补,只要您说出来,我会尽全力满足达到所提的要求!”
我态度诚恳地向他表示歉意,但是他依然保持沉默不理我,好在脸色有所缓和比我刚上车那会儿好看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此时我一点没了刚开始坐上车的盛气凌人,反而愈加责怪自己的冲动行为将别人努力得来的幸福毁于一旦。
五分钟眨眼过去,我大着胆子望向韩昀京问:“韩总,您想了吗?”
好在他终于被我的道歉诚意打动,理了我,“现在还没想好,等哪天想好了再找你谈。”
说了等于白说的话,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他?
“如果您现在不告诉我,我会以为刚才的谈话是玩笑。”我望着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嘴角适当弯了弯补充说:“既然追到公园也要告诉我这件事,却在我主动负责后不急着开条件,恕我不能理解在工作效率上出奇苛刻的韩总为什么会突然反常这样做。”
“象小姐怎么知道我对员工苛刻?难不成你还特意上网去找资料了解了一下我吗?”
我讨厌别人有话不直说,偏要绕圈子,“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吧!”
韩昀京忽然倾身靠近我说:“在我心中,每一个点都很重要,因为一件重要的事都是无数小事累积得来。象小姐,我受害人都不急,你又急什么呢?”
早一些结清,早一些到此为止,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显然韩昀京是想再让我惶惶不安几天。
有钱人低俗无聊的找乐趣游戏,谁让我好心办坏事撞上了,“韩总真是说笑了,我怎会急,我恨不得您想个几百年。”
“几百年倒不会那么久,这周末就会告诉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让司机开了车,还热心问我住址将我送到了兰亭。
“电话不要关机,我会联系你。”
这是我从韩昀京车上下来后他冷声吩咐与我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存了我的手机号码。
当我匆忙回到家关好门坐在沙发上,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理清楚时,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吓得我心跳加快,惊慌回神后我跑去开了门。
打开门看见两个熟悉让我倍觉信赖依靠的人,一个是被我扔在餐厅此时一脸不高兴的罗心,还有她身旁仍没心没肺般笑容灿烂的江澜。
“象梓欢,你刚才在餐厅是发了什么疯?今天不和我说清楚,那我就住在你家直到你同我讲明白为止!”罗心冲我发火的语气让我犯错不知如何补救的心得已平静。
上前两步用力抱住她,眼泪顺着我眼角滑到了脸上,“罗心,我是个坏人,我害死了袁科,还破坏了别人的幸福。”
事情发生三年,没人责怪我一句,可我才是最不能原谅自己的那个人。如同今天韩昀京失去了他即将拥有的姻缘爱情,身为始作俑者的我却没受到他任何埋怨控诉,哪怕他有向我要补偿。
当我说完这句话时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不一会儿便哭出声来。
原来我在外人面前依然要伪装,原来我对过去依旧不能释然。
罗心见我这般难过只得对江澜说:“你先回去,等我问清楚原因再找你。”
我将头埋在罗心的颈肩处,不知道江澜见到这样失控的我是怎样一副表情,只是他听了罗心的话下一秒就关上门离开了我家。
在我断断续续哭了近半小时后,罗心拿着抽纸巾盒子神情担忧地问我:“韩昀京追出去找你说了什么?”
哭得太久,我鼻音浓重连说话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他说那红衣女子是他即将要订婚的未婚妻,因为我的多事举动让那女子和他分了手。”直到说完,我都不敢抬头去看她听完后脸上反应出的表情。
“然后呢?”
我能从这三个字听出罗心隐忍的怒气,对我的失望,但是她仍会对我很好这点让我毋庸置疑。
“他说想好了让我弥补错误的办法后会再找我。”
罗心听完将我的额头揽在她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上,柔声说:“象梓欢,如果韩昀京说要你嫁给他,到时候你要怎么去弥补!”
会吗?可我和他不过浅浅的认识。
想到韩昀京故意拖延时间不急着告诉我,也保不齐他不会提这样狗血的要求,“若是他真要我这样去偿还,那我只能点头同意。”
原以为我说出这话时该是痛彻心扉般的难以抉择,结果却是异常平静心里毫无波澜。毕竟对我而言心爱的人不在,往后找谁嫁给谁都会是将就,既然是凑合又何苦去计较过程是否心甘情愿。
罗心在兰亭陪了我一晚,在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时离开。由于昨日白天在公园待太久外加出汗湿了衣,感冒找上了我,虽然并没有发烧但咳嗽鼻塞严重。
她走时不放心我的病情亦担心我一个人会胡思乱想,便让我请假去找江澜坐一坐。
打完电话请好假我吃完感冒药去了江澜的诊疗所。
银茂中心,江澜诊所前台的漂亮小姐微笑着询问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摇摇头说:“我是江医生的朋友,我叫象梓欢。”
“那请您稍等,我打个电话去确认一下。”
前台小姐话刚说完,江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我身侧,“梓欢,怎么不直接进去?”
前台小姐闻声后脸红不好意思地望着我。
冲她一笑后我对江澜说:“有时间吗?陪我出去走走。”
一小时后我与江澜站在了袁科的墓碑前,我手里带着他生前最喜欢的蓝色风信子。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江澜在我将花束放下时,轻声问着我。
“因为我想让他知道,我有你这样的心理医生朋友还有罗心在照顾,想让他安心。”
“象梓欢,难道这些年里一直未安心的人不是你自己吗?”江澜边说边上前抱住我,他话语里的心疼让我不知所措。
凄楚痛苦的微笑能有多疼,此刻我终于深切体会到,原来是像针扎进指尖上那般的疼。
“江澜,我很坏对吧?如果三年前没有乐团演出,如果没有让袁科去机场接我,那么就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我不会再成为另一个坏人。”
我最想听到的声音,他已经长眠于地下无法回答我。我唯有回抱住江澜像拥抱罗心那样,目光渴望地看着他,想从他嘴里听到能救赎我内心的答案。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江澜迫切的想从我身上找到缘由,而我却没办法告诉他实情。
自私的我,怎能亲口承认自己的自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又干了一件不好的事。我并没有想害他,相反的是我想让他别喝酒,可是结果与我想象的差太远!”
我胡乱说着昨天发生的事,江澜便认真仔细的聆听着我说,从头到尾并无问过我那个他是谁。
半晌过去,他松开圈住我的手,笔直的站在我面前用医生诊断病人的口气对我讲:“如你自己所说那样,一开始你的目的是想让他不喝酒,却在劝他不喝酒的过程中仍是让他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但是比起不喝与伤害而言哪一个对他更重要?”
“罗心说他要继续那样喝下去,性命难保。”我不是韩昀京,他心目中重要的天平往哪边倾斜我不知道。
江澜听我这样说后长舒了一口气,他皱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梓欢,你不是坏人,他该感谢你的仗义执言。”
江澜的话对我起了作用,但也明显让我觉得他有心偏袒我。
“可是我因此将他的未婚妻说没了,江澜!”
说完,我看到江澜轻抿的嘴角往上不自觉抽了抽,只一瞬他便恢复如常,“梓欢,人要活着才有希望,他会遇到更好的。”
后来下山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告诫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