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来黎明的讯息,咸腥味儿的船只满载着收获与希望,在昏沉的黎明靠岸,黝黑广阔的海面那头,圆日升起。阳光驱散长夜,清晨的第一缕光芒落在教堂尖顶的十字架上,这连接神与人类的地方,沉默地站在在耀眼的阳光下,神圣而又纯洁。阴影不易察觉地躲在它的身后,无碍于教堂美好的外表。阁楼里的铜钟敲响,浑厚的钟声将整个小镇从沉睡中唤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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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牛低头吃着槽里枯黄的草料,不时甩动鞭子似的尾巴驱赶苍蝇蚊虫。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栅栏门被人打开,少女走了进来。
栗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伊莱莎穿着一件深色的旧裙,她将木桶放在一旁:“早上好,安恩。”她摸了摸安恩的头,给它换上新鲜的草料,“你是一头好奶牛,昨天艾尔克夫人还夸你了。”
“哞——”安恩叫了一声,好似听懂了,在回应伊莱莎的话。
伊莱莎笑了笑,蹲下挤牛奶。
安恩是伊莱莎家里唯一的一头奶牛,是一头很奇怪的奶牛。安恩全身上下都是不祥的黑色,只有尾巴尖儿有一抹白。要不是奶牛商一再保证,没人会相信它是一头奶牛,然而就算这样,人们也将信将疑。奶牛商急于把这头奶牛卖出去——毕竟黑色是多么不祥!于是伊莱莎的母亲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头奶牛。
“噢!天哪!”屋子里传来女人的惊呼。
“妈妈!”伊莱莎无奈的耸耸肩,跑回屋里,看见桌上的篮子掉在地上,红艳艳的浆果泼水般撒落一地。
女人一边将烤好的面包夹到盘子里,一边抱歉地朝女儿笑笑:“真对不起,亲爱的,帮我再把浆果洗一遍好吗?”
“好的,妈妈。”伊莱莎摇摇头,认命地将浆果捡起来,抱着篮子去洗浆果。
女人回头搅拌锅里的食物,尝了口味道,向里头添了半勺调料,小声地嘟囔:“早晨的事情可真多。”
又是一个手忙脚乱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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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莱莎将浓稠的粥装在两个碗里,给烤得金黄的面包配上浆果,伊莱莎的母亲在桌上铺开陈旧的蓝白色桌布,两个人享用起了简单的早餐。
伊莱莎的父亲出生在一个落魄的旧贵族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后来为了生计而去经商,是个极有远见的商人。不幸的是,在一次下海经商的旅途中,发生了海难。而他,也永远的留在了那条带给他财富和荣耀的航线上,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离家是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生意,因而带走了大笔金钱用作资金。后来父亲遭遇海难,大半家产也随着沉船一起埋入海底,家里剩下的钱不够长期支撑以往奢侈的生活,母亲便辞退了仆人,卖了房子和父亲往日收藏的油画器物还清债务,只留下父亲的书,自己想办法维持家里生计。
等到伊莱莎长大一些后,女人带着她搬到了乡下的小镇上,靠着去镇上有钱人家家里做帮佣生活。
生活,远比小说富有戏剧性。
“对了,伊莱莎,昨天我遇见了安东尼,他让我提醒你,记得你们今天一起去教堂祷告约定。”女人给伊莱莎添了一块儿面包,见伊莱莎眉间有些犹豫,问,“怎么了?”
“可家里……而且我今天还得去杰森先生的店里帮忙呢。”伊莱莎皱着眉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了,正要开口,却被母亲打断了。
“你去吧,待会儿我去里尔太太家的时候顺便和杰森先生说。”伊莱莎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心疼,伊莱莎可只有安东尼这一个朋友。
伊莱莎看着母亲疼惜的眼神,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好。”
——
——
天空是柔和的蓝色,像最深的湖,像情人深情的眼眸。知更鸟和云雀开始一展歌喉,常春藤抽出墨绿色的叶子,攀上了房屋的白墙和院子里的篱笆,到处可见的大丛的金雀花,像是有人把灿金色的阳光调和进颜料里,泼洒入荒原山野和丛林,欧石楠垂着紫色的铃铛,空气中是清新的泥土气息和甜蜜的花香。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孤独,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伊莱莎竟有些迫不及待。
她提起裙子奔跑在白杨林中,像一阵春日里的的和风,年轻而又充满生命力。
——
教堂着反射光芒的尖顶和不可忽视的十字架慢慢在视野中变大,伊莱莎渐渐放缓脚步。越靠近教堂,周围就越肃穆神圣。树丛里宁静偶有鸟啼,唱诗班的歌声远远传来:
“PieJesu,PieJesu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PieJesu,PieJesu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Quitollispeccatamundi
(将罪恶洗净)
Donaeisrequiem
(赐给他们安息)
Donaeisrequiem
(赐给他们安息)
AgnusDei,AgnusDei
(上帝的羔羊,上帝的羔羊)
AgnusDei……”①
一切显得圣洁而又宁静,好似圣光普照,黑暗无处遁。伊莱莎放轻呼吸,朝小路尽头的教堂走去。
忽的,伊莱莎顿住了。她发现,在鸟鸣风语以及唱诗班的歌声的掩盖下,还有一些细碎的声响,几乎微不可察。她凝神细听。
就像是,人在说话。
不由自主的,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蹑足走去,像一只猫般悄无声息。
随着距离的接近,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在风中犹如破碎的玻璃,拼不成完整一面。伊莱莎看见两个身影站在教堂后面的树林,其中一人背对伊莱莎的方向,身材矮小,另一个侧身闲适优雅地站在一旁,看起来修长而又挺拔,不过在伊莱莎的方向也只能看见背影,而且距离还是有些远,看得不太清楚。
“您……这是……”
“当然……”
伊莱莎走进,躲在离谈话的两人有一段距离,但是又能清楚听到二人谈话的一棵树旁。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头一望,心中的惊讶像是海神发怒时掀起的巨浪,一瞬间将她淹没。
——
——
——
“罗莱夫人!”
伊莱莎的母亲和杰森先生告别后刚从面包店里出来,便听见身后的尖刻的呼唤,她转身:“梅林夫人?”
中年妇女,不,是梅林夫人满面笑容地快步走了过去,这位女士身材矮胖,加大号的衣服被她撑得紧绷,这使得她像一个紫色的球,让人忍不住发笑。
“多尔丝,今天怎么不见你家伊莱莎呢?”
“她和安东尼一起出去了。”
“安东尼——”梅林夫人提高声音、眉头上扬,尖叫声像是猫爪子在钢铁或者玻璃上划拉,让人忍不住皱着眉捂起耳朵,街上的人纷纷翘首。梅林夫人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安东尼不是和镇长家的黛安丽娜小姐……”
多丽丝摇摇头,笑着柔声道:“您误会了,伊莱莎和安东尼只是朋友而已。”
“噢,原来是这样……”梅林夫人劫后余生般地拍拍胸脯,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汗,把脸擦得粉红。梅林夫人这样应着,可心里头却更加奇怪,想起之前不小心看到的一幕,心想:如果真的是朋友,又怎么会那样和别人说……梅林夫人想到这看了眼女人,刚想出口提醒,随即又想起了黛安丽娜那张漂亮得有些刻薄的脸,不禁打了个寒战:算了,噢,我可得罪不起镇长。
她这样想着,对这件事保持了沉默。
——
——
——
伊莱莎瞪大眼睛,再小心探出头认真瞧了一次,她有些不敢置信。
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手上拿着一顶礼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有细长的链子垂下,留着八字胡,一对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正是镇长!
但这并不是让伊莱莎最惊讶的,让她真正感到惊讶的是另一个人————站在一旁的那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
那个人伊莱莎也认识,不,或许说见过更为恰当。
那位青年,是圣子。
几个月前教廷发现有恶魔逃窜到南方,圣子亲自追捕,将恶魔击杀,而后返回教廷。因为改了道,归途中要经过小镇。两天前,圣子到来时,全镇的人都去迎接了,所以伊莱莎见过这位殿下。
当时圣子正是穿着这身绲银边的白色法袍,脖颈间垂着银十字项链,佩戴着一柄剑柄缀有玛瑙的宝剑,在马上和蔼温煦地向崇敬仰慕他的教徒、民众们打招呼的。
更何况,他的身材以及右手手指上那枚有防御和封魔功用的,造型简约、线条流畅的戒指。
伊莱莎几乎立时确定了这是圣子殿下。
可是,圣子殿下和镇长谈话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而且镇长先生还时不时打量周围,害怕有人来的样子。
少女疑窦丛生。她靠在树的主干上,屏气凝神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镇长先生,您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毕竟是您向我保证这里是安全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着,如同大提琴低沉优美的音色从琴弦上缓缓流出,是圣子,“若是您如此紧张,我恐怕作为客人的我也难以安心了。”哪怕是表达不满,他的声音里也没有半点骄躁,反而让人觉得他在微笑。
“您说的是,殿下。”镇长恭敬地应着,顿了顿,他朝教堂方向招手,不一会儿,就有人抬着好几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伊莱莎侧头望去,那几个箱子堆在镇长脚边,镇长弯下腰,谄媚地对圣子笑道:“您看。”说着,他打开木箱上的锁,伸手一掀,黄澄澄的光芒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伊莱莎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细看之下,瞳孔一缩,呼吸急促起来,那是……好几大箱金币!
“我想。”圣子瞟了一眼几大箱金币,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眸中波澜不起,他向镇长站着的方向转过身,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优雅地微笑:“父神已经感受到了您虔诚的信仰。”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我愿意将我的全……不,我的一切本就都是教廷和父神的。”镇长诚惶诚恐地躬身。
圣子的眼眸如同天国在人间的影像,是纯粹得不参一丝杂质的春日野穹的色彩,如同他的血统,圣洁而高贵。此时他的蓝眼中映出镇长的影子,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讥诮和趣味:“教廷必会履行所诺之事,这个镇子所应得份额的圣水都会给您。”看见镇长激动的神情,圣子饶有趣味地拖长声音道:“只是,镇上的民众……”
镇长脸色白了白,片刻后恢复正常,他带着傲慢的神情不屑地说:“那些可怜虫么,自然不必麻烦您和教廷了”他满不在乎地笑,“哪怕是教廷的洗脚水,对于那群愚民来说也是神圣的。”
圣子对这粗鄙的言辞置若罔闻,他仍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三天之后,会有人把属于您的东西交给您。”
“噢!您真是太仁慈了!”镇长听见有关“圣水”的事,满面红光,阿谀奉承之词不吝言表。
圣子听见远远传来的唱诗班的歌声,他垂眸。
“PieJesu,PieJesu
PieJesu,PieJesu
Quitollispeccatamundi
Donaeisrequiem……”
他说:“以父之名,PieJesu(仁慈的耶稣)。”
——
伊莱莎捂住嘴,把尖叫压在喉咙里。
天哪!她听到了什么!
因为恶魔的缘故,帝国爆发了严重的疫病,死亡惨重,蔓延速度极快,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能够从根源上解决疫病的办法,只有教廷的圣水能够暂时抑制疫病和治疗病人,然而教廷的圣水毕竟有限,每个地方都只有一定的份额,虽然镇子上还没有出现这种的疫病患者,但疫病已经蔓延到附近一带了,现在圣水都给了镇长,如果有人患病,那岂不是……
伊莱莎这样想着,趁没人注意,连忙提心吊胆地悄声离开,眼见有一段距离了,伊莱莎这才放下心来,可下一刻只听“咔擦”一声,她踩断了一根枯枝。
“是谁!”镇长厉声喝道。
伊莱莎听到呵斥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在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这才猛的回神,提起裙子就朝另一条路跑去。
“你!站住!”镇长刚要追,就被年轻的圣子拦住,“殿下,那是罗莱家的伊莱莎。”
“嘘。”圣子将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柔的说,“别着急,那不过是,一只勿入迷境的小鹿。”阳光下,那充满英气的俊美脸庞宛如降临人间的神祇。
“塞缪尔。”他勾起嘴角。
阴影中走出一个暗金发色鸽灰眸子的人,身材修长,比圣子略矮,腰间佩剑,身上穿着教廷白色的法袍,胸前绣着百合与剑的繁复花纹————他是圣骑士长。“是。”镇长听到尊敬的圣骑士长这样说。
唱诗班的歌声远远传来:
“PieJesu,PieJesu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PieJesu,PieJesu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Quitollispeccatamundi
(将罪恶洗净)
Donaeisrequiem
(赐给他们安息)
Donaeisrequiem
(赐给他们安息)
AgnusDei,AgnusDei
(上帝的羔羊,上帝的羔羊)
AgnusDei,Ag……”
——
那歌声纯洁又美好,仿佛天籁,衬得这世间,仿佛已成为天国。
——
——
黛安丽娜在街上远远地看见暗金长发鸽灰眸子、面容俊美的男子,脸颊情不自禁染上红晕,连忙过去打招呼:“圣、圣骑士长大人!”
不同于圣子极具侵略性的俊美,塞缪尔的五官相对柔和,暗金色的发没有那么耀眼,鸽灰色的眼眸让他整个人更加温润纯洁,不经意间透出哀怜,像是兄长或慈父。比起让人不禁崇敬仰慕的圣子,圣骑士长让人更想靠近倾诉心中一切烦恼。
塞缪尔点点头:“你好,黛安丽娜小姐。”
“您客气了……”黛安丽娜有些羞涩地鞠躬,那双玳瑁色的眸子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周围。
“卡尔斯殿下在教堂休息,我是独自一人出来的。”圣骑士长像是看出少女在找什么,柔声解释,好心地问道,“您找殿下有事?”
“不、不,只是有些奇怪……”奇怪圣子殿下居然没和您一起。黛安丽娜想,圣子殿下和圣骑士长大人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几乎每次看见时,他们俩都在一块,嗯,情同手足。胡思乱想着,她目光乱转,瞟到了圣骑士长手上的《圣经》:“您出来是为了这个?”
“艾德主教说要将他给了一位每天都来教堂祷告的老人,刚才遇见那位先生,他最近腿脚不便,就托我还给艾德主教。”
黛安丽娜点点头,见塞缪尔有事,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塞缪尔礼貌地与她告别后离开。黛安丽娜回过头看着塞缪尔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奇怪,怎么感觉,圣骑士长手上的那本《圣经》有些奇怪,好像……比平常的厚了许多?“算了,管他呢,可能是我自己记错了。”黛丽安娜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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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撞破镇长与教廷的交易,伊莱莎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怎么办?到底说不说出去?如果不说,万一镇上蔓延了疫病,岂不是全镇的人都危险了?如果说出去,那可是镇长,更何况还有圣子,谁会信她?而且,如果她说了出去,她和母亲会有怎样?她撞破了这其中龌蹉,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虽然这几日都没什么消息,平静得可怕,但她仍然放不下心,在母亲的再三督促下才熄灭了蜡烛。可她躺在床上,仍然睡不着,在漆黑的夜里瞪着眼睛:“到底怎样才好?如果说了……可不说,大家的生命……”这样想着,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子夜,屋外狂风猎猎,风呜咽着拍打窗户,整个世界都只余风声。
在风的掩盖下,有些声音可以忽略不计,比如窗子被打开的声音和靴子轻盈地落在地面的声音。
就着夜色,有人翻了进来,暗金色的头发和鸽灰的眸。来人扫视了一圈房间,而后把目光放到熟睡的伊莱莎脸上,他缄默的站在那里,挺拔如一柄长剑。男子似乎在犹豫,手攥紧成拳。可是在指尖触到袖口花纹的那一瞬,他手指轻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走到卧室的门口,定定的站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向房子里面走去。
房子的结构早已经探清楚了,他熟稔地躲过另一间卧房里的女人,待她熄了灯,轻车熟路地走向书房。犹豫再三,准确地将书柜中的一本抽了出来,放入手中拿着的另一本,他顿了顿,修长削瘦的手指停在半空中,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转身推开窗,窗外的风还在忘情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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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伊莱莎揉揉眼睛,把被风从书柜上吹下来的书一本一本放回去。
“昨晚风可真大,肯是定风里的妖精操控的,像怪兽在吼叫。噢,我的上帝。”多丽丝摇摇头,有些无奈。
“是吗,我都睡着了,只是中途被风吵醒过一次。”伊莱莎回答。
“我要去工作了,亲爱的,早餐在桌上,再见。”多丽丝笑着和女儿招手。
伊莱莎也报以微笑:“再见,妈妈,早点回来。”
过了一会儿,传来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过了两个小时,伊莱莎终于找到了剩下那本书,她捡起掉落在柜子低下的《圣经》:“在这儿。”她珍惜地吹了吹上面的灰,蹙眉,“奇怪,怎么感觉厚了一些?”
伊莱莎摇摇头,正要放到书柜上,却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嘈杂声,喧哗由远至近,大门被人破开,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镇长。
“你们……”
在伊莱莎还没搞清楚情况是时,镇长指着她:“把这个恶魔带走!”
——
“不!我不是恶魔!”伊莱莎大声申辩,她被困在魔法阵里,动弹不得。
“不是?噢!看看吧,小姐,你现在被困在这个捕捉恶魔才会用到的魔法阵里,再看看周围的圣骑士,这个魔阵可对他们有半点影响?”镇长看起来义正言辞,眼中却闪过只有伊莱莎才看得见的得意。
没错,圣骑士的动作依然迅速无比,没有受半点影响。
塞缪尔望向圣子:“卡尔斯……”镇民不知道,可是教廷的人在清楚不过,那个法阵确实是用来捕捉恶魔的,但是也可以困住布阵者想要困住的没有修习魔法的普通人类。
“嗯?”圣子温柔地看向他,露出一个无辜的却又饶有兴味的笑来。
是了,塞缪尔想,自己也是帮凶。
“可是、可是我几个小时之前手里还拿着《圣经》!”伊莱莎情急之下忽然想起早上整理书柜的事,如同抓住水中浮木一般,立刻反驳。
“《圣经》?你是说这个么,恶魔小姐?”镇长扬扬手中的书,在伊莱莎惊愕的目光下,书籍的封面被剥下来,露出黑色的面皮,那是一本召唤恶魔的禁书,伊莱莎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明明没有这样的东西……”
镇民们看见这本书,顿时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这个该死的异端!”
“这个恶魔!”
“杀了她!”
塞缪尔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力的闭上。
“塞缪尔,闭上眼睛,不要说话。”身后传来圣子低沉的声音,轻柔的哄慰,仿佛恶魔在蛊惑。
“不!镇长先生!伊莱莎不可能做这种事!”一个女人拨开人群闯了进来,是伊莱莎的母亲,她惊慌失措,泪流满面。
“怎么不可能……”镇长冷笑一声,却被自己的女儿打断,黛安丽娜有些着急:“你不能这样,父亲,这太草率了,据我所知,伊莱莎经常去教堂,恶魔是不可能进去……”黛安丽娜在父亲要吃人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她悲哀地看向困坐在魔法阵中的少女:因为安东尼的缘故,她确实不喜欢伊莱莎,虽然她知道他们只是朋友;但不喜欢并不代表着她希望伊莱莎死去,相反,她觉得这样太过于草率了,毕竟,这是一个和她一样正处于青春的少女!可她确实救不了她。
伊莱莎向黛安丽娜投出感激的一眼。
多丽丝扫视着人群,看见站在黛安丽娜和镇长旁边的少年,就像是看见水中浮木,她哀求地看向他:“安东尼,你是伊莱莎的朋友,你最了解她了不是嘛?”
伊莱莎没有看安东尼,早在黛安丽娜替他辩护,而他却沉默的那一刻,伊莱莎就明白这个“朋友”是靠不住的了。
果然,安东尼撇开头,没有说话。
黛安丽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安东尼以为她在担心,连忙摆手:“你放心,我和她不熟!”
黛安丽娜忍无可忍地推开他,转身冲出人群,离开现场。
其他被多丽丝看到的人纷纷缄口不言,更有甚着躲入人群。
“恕我直言,夫人。事实上什么都有可能。”一直没有说话的圣子开口了,他哀痛而又庆幸地道,“今天早上,镇长先生为了这件事去到您家时,塞缪尔也在,他在这位小姐的房间里,发现了……召唤恶魔的法阵,幸好发现的及时,否则……”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在圣子的目光下,圣骑士长攥紧手心,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手,看了眼已经放弃挣扎的伊莱莎,点点头,艰难地开口道:“是的。”
人群哗然
“没错!她确实是恶魔!她家连奶牛都很奇怪,谁家的奶牛全身都是不祥的黑色!”
“是啊!是啊!”
“这个我知道!”
“烧死这个异端!”
“说不定疫病都是她弄出来的!”
“对!杀了她!”
多可笑,仅仅是一头奶牛,她想。她看着这些人,心若死灰,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同被大火焚烧后枯死再无法复生的森林。
镇长满意地看着疯狂的人群。
圣骑士长无力地合上眼睛。
圣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场闹剧,最初的被激起的兴趣消散后,他又觉得了无生趣,丑剧看多了也会腻烦。
“她……”圣骑士长开口。
“你听见了吗?”圣子着看向他,塞缪尔一怔,圣子低头,附在他耳边,像是在哼唱什么。塞缪尔张了张口,最终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你累了,亲爱的,快回去休息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情也没了。”圣子笑着揽住他的肩,温柔又不可抗拒。
他点头,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无法抵抗的疲倦如昨夜狂风向他袭来,一路沉默。
他刚才在他耳边轻唱:
PieJesu,Quitollispeccatamundi.
(仁慈的耶稣,将罪恶洗尽)
——
——
伊莱莎任由人们将她捆在行刑用的十字架上,熊熊烈焰燃起,她缄默不语。
恍惚间,她似乎有听见了唱诗班的歌声:
PieJesu,PieJesu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PieJesu,PieJe
(慈爱的耶稣,慈爱的耶稣)
Quitollispeccatamundi
(将罪恶洗净)
Donaeisrequiem
(赐给他们安息)
Donaeis……
——
那声音,仿佛天籁,便仿佛人间也成了天国。
她轻轻吟唱:“Quitollispeccatamundi……Donaeisrequiem……”
——
远处,阳光落在教堂的尖顶,圣洁而又美丽。
光明之下,一切黑暗与罪恶无处遁形。
——
——
——
——
PieJesu.
——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