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修界,原本也是仙者空间。
如鹤承期与陌免的仙者空间一样,它是由两个人类共创的特殊界域。
建立它的二人,正是刀仙祖与剑仙尊。
而这两人建设空间的过程,便是传说中“刀剑合击、斩破洪荒”之事。
刀剑修界初成时,本是没有人的。刀仙祖与剑仙尊,以此中仙石、仙草为引,催化微小生物快速进化,因此,界中才有了人类和动植物。
自从刀剑修界充满了凡尘之物,仙草、仙石,便几乎消失。唯有高修为者,可在自己所化出的仙者空间内,栽培这些东西。
所以严格来说,刀剑修界,是多重宇宙中的一个主世界。而刀剑修界的人类,与其他世界之人类,不属于同一物种。
那么,刀剑修界的两位创世者,又来自何方?
实际上,刀仙祖和剑仙尊,乃是另一世间之人。在对彼此产生仇恨之前,他们可以说是默契的同修。这一切,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此处便不再赘述。
“人们所说‘空间之主死亡,仙者空间亦会消失’,确实是大部分的情况。但此事,亦有例外。”剑仙尊说道。
裴必逢死去,而裴必逢的仙者空间仍在,是因为刀仙祖和剑仙尊,先后撑持着这个空间。
刀仙祖、剑仙尊既为修界之神,修为自非裴必逢可以相比。故双神以至强之力,令死者的仙者空间延续,正如同大地的变迁,可让毫无生机的荒原,变为草木旺盛的丛林。
“汝二人生成了常人难想的仙者空间,本有成神之潜质。而万年修行,已令这般潜质,变为现实。且方才,汝二人战胜了长亭君,这说明,汝等压过了吾之神力。故汝二人若于此空间内杀吾,则必能成功。”
陌免与鹤承期听着剑仙尊所言,思索着。
“吾若不灭,则吾之神力不衰。纵怨念一时被压制,也总会归来。如此,长亭君所造混乱,将是循环往复。吾身为神明,超脱于俗世,早已看淡生死。汝二人修行万年,亦具神格,更不应拘泥于凡尘之小德、小善。”剑仙尊道,“动手吧。”
鹤承期一点头,而后却又问道:“想来,剑仙尊能读取刀仙祖记忆?”
“可以。”
“当日,刀仙祖在裴、余两府布阵,不惜代价、破釜沉舟地要杀我,可有何特别的原因?”
剑仙尊感悟了一下,说道:“当时,或因偶然因素,仙祖收集的怨念化力,稍显微弱。仙祖认为,这是汝一再干扰之故。唉,刀仙祖彼时,已被执念所束,所思所想,亦是相当固执、僵化了。”
“我明白了。”
几人又谈论了一些相关要事,直到某一时刻,剑仙尊仙灵之气,再起变化。
“长亭君,恐怕要回来了……”剑仙尊叹道,“吾先尽量压制怨气,汝二人,需速速动手。”
剑仙尊言罢,便陷入无意识之状。
鹤承期见此,并未立刻行动。陌免亦然。
剑仙尊着急,他们却仿佛都不急。
他们并非无故拖延。他们思考的,是更为严峻的问题。
与长亭君一战后,鹤承期精神上的枷锁,彻底破碎,所以这仙者空间的核心之力,也彻底被解放出来。这使得陌免、鹤承期两人修为,直接冲破了仙者九重境。即是,他们已具备了神格。
尽管如此,直接杀死剑仙尊这一神格人物,对他们来说,仍是巨大的消耗。而在这之后,他们必须接下整个刀剑修界的核心之力,代替剑仙尊维持此间大道的运转。这便更加困难了。
所以他们的停滞,实际上是在斟酌、思索。
“裴必逢的怨念与罪恋者的怨念,是两种东西。”片刻之后,陌免说道,“且经此前试验,被余碧白唤起的先祖怨念,可与怨念化物之怨念,互相压制。想来,你方才也是因此询问剑仙尊那件事的。”
“嗯,酒徒引发的怨念,和罪恋者对彼此之间的怨念,亦是不同。”鹤承期道。
刀仙祖以裴必逢之貌,前去鹤心居,邀请鹤承期教育后辈,发生在兄弟山怨念化物混乱之后。而彼时兄弟山的混乱,是因善家后人二度前往兄弟山,引得怨念波动所致。
怨念化物之于仁、善、慈家的怨念,与其针对罪恋者的怨念,并不相同,两怨相对,便会削弱彼此……
若是能在怨念被消减至最大限度时,采取措施,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不过,此处并无善家后人,怨念化物也不会对伪装产生反应。”陌免此语,却是意味深长。
“此处没有善家后人。我们两个身上,却有仁家和慈家的血液……虽说这是件让人不愿提起之事……”鹤承期无奈一笑。
如前文所言,身为慈家和仁家后代的两人,均是童年离家,于自然中成长。因长期的历练,他们身上的自然之性,胜过了血液带来的影响,掩盖了“祖血之性”。因而,兄弟山上的怨念化物,不会对他们有特殊的反应。
“不过,若是刻意暴露、刻意营造……”鹤承期思索道。
两人一起看向囚禁剑仙尊的地方。
仙灵之气的异动,在加剧。
复杂的怨念气息,从中溢出。
而后某一时刻,剑仙尊的理性之息,彻底被那怨念气息吞没。
这过程中,陌免与鹤承期,只默默聆听着、注视着、准备着,他们未对水牢采取任何措施,任其被怨念冲撞,一点点地松动、碎裂……
“他们来了。”陌免轻声说。
他们来了。怨念的化身们来了。
长亭君领头冲破了牢笼。他脚下,被制成女育的爱侣,痛苦地蠕动着。他身边,众兄弟山内罪恋者,与琴师师兄姊等山外罪恋者,大骂彼此。与此同时,山内罪恋者之间,也在争吵。
总而言之,谩骂声音不止,武器碰撞、血肉裂开的惨烈响动,亦是不断。
“罪恋者罪该万死!”
“为何?为何啊?!为何你们同为罪恋者,却能在外面赚钱、生活得更自由?”
“为何?为何啊?!为何死去之前,你们比我,少受了那么一点罪?!”
“不公啊!”
“不甘啊!”
“恨啊!”
那些人边厮杀、边移动,边烧毁周遭草木、边彼此吞噬……他们没有理性,没有自我意识,他们是席卷一切的愤恨之团。
然而某一时刻,他们却忽然停下了。
停下了,安静了,一个个蹬着大眼睛站在那里。
他们面前——方才鹤承期与陌免所站的位置——出现了另一群人。
那群人,乃是万年前代表光明与正义的正道豪杰,即,以仁、善、慈三大家为首的英雄们。
那群人的最前方,乃是仁家家主和慈家家主。他们满脸正气,他们立于彼处,垂着眼睛看着一群罪恋者。
“啊……”
“啊啊啊……”
除长亭君外的罪恋者们,眼中露出恐惧的色彩。他们颤颤巍巍,步步后退。而后,一霎之间,恐惧变为了兴奋!绝望变为了屈从!
那些罪恋者,纷纷跪了下来,对正道豪杰大叩大拜,亲吻他们的靴子,为他们舔净靴上泥土。
“吾等之主人啊。”
“光辉之人啊。”
“求求主人,饶了贱蛆蛆的命啊!”
“吾等愿为主人杀了其他的贱蛆蛆啊!”
“吾等愿以此表忠诚——”
“一群无能犬类!”长亭君怒骂一声,抽出长剑,斩向那群跪拜之人。
“罪恋者罪该万死!”忽然之间,跪拜者们跃起,拿起武器,砍杀向长亭君。
长亭君以一当百。一股宏大剑气,将倒戈的罪恋者弹向后方。
长亭君的怨念回响,仍有带着他那浑然天成的傲气。他没有一丝半毫的奴性,这便是他异于常人之处。
纵然怨念的回响,连神都可以占据,但自动化的反射,还是会让他们服从施害者的虚像。
就像一万年前那般,罪恋者们欲向仁、善、慈三家表忠心,企图以杀掉同类,博得一丝怜悯、一点善待。
但他们无法杀掉长亭君。所以,他们又转向了彼此……
四胞胎夫妇,含泪放下疼爱的儿子们,而后双双眼神一变,开始对砍。
原本彼此守护的琴师、暗器家夫夫,都企图在爱侣未察觉前,先行出手。
琴师的师兄、师姊夫妇,也开始互斗。
那各有所爱之人的相依为命的姐弟俩,亦在缠斗。
而子厘——
子厘是这空间之中,除了鹤承期、陌免和剑仙尊外,唯一具有血肉之人。
到达裴必逢仙者空间时,他因异变,化为儿时状态。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只是含着恨意,配合着表演,默默地观察、默默等待——等待某一时刻,能够出手,杀死陌免与鹤承期。
但那种时刻,始终没有到来。
这一来是因此中强者的互斗,不是他能够介入的。二来则是因为……他默默地观察着、感受着,心绪也在改变。
他目睹了一切,又感到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在恨谁了。
他牵着父母的手,感觉着真实的温度,而后发现,他是如此怀念这种感觉。
直到他的父亲挥刀砍向他……
他灵活地跃起,凭着万年的修为躲过去。
他明知一切为假,却好悲伤。
他口中喊着“父亲”。退让、退让,不断退让,最终,他却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子厘惊恐地抬起头,发现那人却是……鹤承期。
“啊……”子厘欲喊什么,却不知自己要怎样喊。
紧接着,鹤承期将他拉到了身后。
鹤承期挡住子厘父亲的一击,继而又拦下数名罪恋者。
然后,他大喊道:“你们的仇人,难道是彼此吗?看好了!你们的仇家,本在这里!”
罪恋者们闻此,停顿了一下,他们看向鹤承期所在的位置——那个位置,正是慈家家主身侧。
那慈家家主,是鹤承期借由仙者空间之力,以自身血液所化。
“为什么不向他们攻击?你们很害怕,是吗?你们觉得,他们是不可战胜的。”此时,站在仁家家主身侧的陌免喊道。那仁家家主的制造原理,与慈家家主相同。
“我知道你们为何如此。你们就像被关在行宫中的鸟儿,因上空的阻拦,而忘记如何飞行。又如同坛中的刀剑蛐,不停地跳动,却因坛子上方盖了一层透明遮挡,而跳不出去,久之,放弃了希望,即便遮挡已被拿去,也不再蹦跳,宁愿呆在里面、自相啃食。”陌免忽然伸出手去。
他的手,伸向了“仁家家主”。
他轻一用力,那家主的头颅,便像落地瓷罐一般碎裂了。
“其实你们有另一种选择。”陌免说道,“跳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