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承期与陌免道别长亭君夫妇后,山上众人,便开始为他们的婚礼筹备了。
有人布置新房、有人杀猪宰羊,这般氛围,可说是热闹非常、其乐融融。
那四胞胎男孩,跑到两人跟前,将一只神秘的小盒子,递给了他们。
“承期哥哥,陌大哥!”
“这是给你们的!”
“新婚快乐啊!”
“喂喂,他们还没到新婚呢!”
“那,那就新婚前快乐!”
他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多谢。”鹤承期小心地打开盒子,只见其内是一只漂亮的“刀剑蛐”。
这刀剑蛐,乃是刀剑修界特有昆虫,因颚上两巨钳呈刀样或剑状而得名。它们对修界之民的意义,大概相当于异世界之促织。可饲养观玩,可拿去与人互斗。
这一只刀剑蛐,体格健壮,通体亮蓝,品相极佳。
“你们一定捉了很久吧?”陌免问道。
“嗯嗯嗯!捉了整整一天呢!又要想办法把它引诱进陷阱,又要不能伤害到它,真的好难好难好难!”孩子张开手臂,以动作形容着难度。
“但是我们做到了噢!”
“很了不起,对不对!”
他们一个个儿都骄傲极了。
“嗯嗯,你们都很厉害。”鹤承期蹲下来,拍着他们的肩膀。
“是啊,非常默契的配合。”陌免也夸奖道。
尽管知道一切均为虚假,陌免与鹤承期,仍然非常认真地对待着这些孩子。那就像是……万年前的互动一般……
“跟你们讲喔!我们长大以后,会成为风火雷电四大侠!会比你们更厉害噢!”
“风火雷电一点都不好听!不如叫梅兰竹菊!”
“什么呀!话本里面只有坏人会用这四种称号!”
孩子们继续吵闹着,直至他们的父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爹!娘!你们去哪里?”
“哦,方才想起婚礼上还缺些好酒,我和你爹啊,想去镇上买一点。”那妇人说。
“是这样啊,我们也一起去吧。”鹤承期见状,说道。
“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是!我也是!”
“还要带上我!”
“也不能丢掉我!”
那四胞胎纷纷举起手,大叫道。
四胞胎这么闹,让父母无可奈何。但见陌免和鹤承期要同来,他们便也答应了。
毕竟,四个大人带着四个孩子,总该是没问题的。
一行人接近兄弟镇时,镇子的外观,就像是一张草稿图,由简简单单的条线组成,完全没有实体感。直到他们走入镇子里,其中的建筑、风景,才又变为鹤承期和陌免熟悉的模样。
两人意识到,这镇子,应该是基于他们的思维构建出的。
可见,这奇妙的空间和空间中的剑仙尊,一直在吸收可能吸收到的力量,倾力构建一处美好的世间。剑仙尊企图以光伟平和之气,抹平怨念化的回响。
酒买到后,一路跑跑跳跳的四胞胎,终于累了。抱着酒坛子的四个成年人,各被分派了一个拖油瓶背在背上。
他们向山中走去。
“感觉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更长、更远啊。”四胞胎的父亲说出这话时,音调中带了一丝苦涩。
“哎,明明是美好的日子,却不知何故,总感觉有点凄凉呐。”四胞胎的母亲也被影响了。
陌免与鹤承期感觉到了什么……
是那光伟之性……
剑仙尊的光伟之性,在那瞬间略显微弱。
后方的田埂,变得有些灰蒙蒙的。
乌突突、灰蒙蒙……
场景闪烁。田埂之间,体格较小的男彘……隐现……
“欸?”四胞胎中的一人,忽然睁开了眼,欲要转过头去。
鹤承期却大叫道:“快看!我们要到了!”
“嗯嗯,真的呀!”那孩子于是点点头。
“欸嘿!终于到了呐!”四胞胎的父母二人,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危机暂且解除,那一家子,谁也没有看向田埂,没有看见……历史上四胞胎的真正命运……
“酒来咯!”到了兄弟山,小孩子们一个个又恢复了精力,蹦蹦跳跳地朝山上走。
他们路过一个正在自己母亲身边读书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对那妇人说:“阿娘!这个故事好古怪喔!在这话本所说的世间,非刀剑相恋者都会——”
“啪!”地一声猛响,那妇人拿鞋底狠狠抽打了孩子的后脑勺,小姑娘因此发出一声尖叫。
妇人的举动,吓坏了四胞胎。
而此时,附近的山中人,都朝那母女两个望去。
气氛,在那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怪异。
怪异,但寂静。
一声谩骂,打破了寂静。而后,更激烈的争吵声传来。
“我们好心来看你们,你们两个,竟然就是这种态度!”
“是吗?师姐是好心来探望我们的啊?既是如此,那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又是怎样一回事?”
“分明是你们二人太失败,才听什么都像是嘲讽!”
鹤承期与陌免闻声而至。
此时吵得不可开交的,正是那对琴师夫夫和他的师兄、师姐夫妇。
陌免两人欲去劝解,忽闻得山坡处,一声尖利大叫传来。
原来一个孩童,突然坐地大哭起来。
那哭声之悲凉,仿佛一曲厚重深沉的乐器合鸣。那种曲子,绝非是天真稚子所能演奏出来的!
这哭叫太过叫人揪心,琴师夫夫和其师兄夫妇,闻此也暂停了争吵。
鹤承期不自觉地向山顶看去。
他发现长亭君站在那里,正向下方看过来。显然,长亭君已目睹了接连不断的混乱,眼中带着忧虑之色。
鹤承期又回身看向陌免。陌免此时已来到了方才大哭的孩子跟前。
陌免蹲下去,拿出装有刀剑蛐的小盒子,跟那孩子说着什么。很快,许多的孩子都凑过去听他讲话。
陌免讲完后,那些小孩子便分头去找草杆、草种和柔嫩的小叶片。
陌免拿来一只罐子,将虫儿放入其中,此时,小孩子们又聚到了一起。方才那哭闹个不停的娃娃,此时也不哭不闹了,他扒着陌免的肩膀,好奇地瞧着陌免照顾那只虫儿。
陌免继续跟哪群小孩子讲着、开着玩笑。
周遭的成年人,似也被这般温暖的氛围影响。原本争吵的,此时不再争吵。原本紧绷着神经的,此时也稍微放松下来。
于是,山中又是一派和睦宁静之景。
没过多久,天色暗下来。
小孩子们回到各自家中,大人们也都不在了。四周更加安静,而陌免又走到鹤承期身边。
陌免什么也没说,只将鹤承期揽入怀中,用温暖又柔和的嘴唇,安抚鹤承期的唇。两人在月色之下,拥抱在一起。
当然,月也是假的、影也是假的,但鹤承期抚着陌免的发丝,却觉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这眼前一切更为真实了。
陌免永远是那般平静,那般高大,那么的……美……他的豁达纯粹中,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高尚。
“幸好有你在身边。”鹤承期一次次地亲吻他,一次次地呼唤。
作为回应,陌免只拥紧了他。
“明天便是那良辰吉日,你们要做好准备。”后方,传来了长亭君清冷平淡的话语。
在这空间之内,一夜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
很快,陌免与鹤承期,已身着玄纁礼服,于婚塌上对坐。
两人向旁侧看去,堂中皆是兄弟山的庆贺者。这些人坐在那里,饮着酒、吃着点心,笑着、畅谈着。他们的脸上,是僵硬的、模式化的快乐表情。
仪式的主持者,正是长亭君。
他站在塌旁,手捧简牍,歌咏婚仪之颂词。
屠夫子女的姐弟两人,为新人端上了清水,供他们洗净双手。
“对席之礼。”此时,长亭君说。
于是陌免与鹤承期坐直了身子,向彼此行那刀剑修界特有的单刃、双刃礼。
“同牢之礼。”
一锅炽米熏肉饭,被端至案上。两人以一只勺子,分食其中菜肴。
“合卺——”
两人接过子厘父亲递来的半只葫芦,同饮其中苦酒。
饮酒吃饭,只是简单地做做样子。
婚仪在继续,两人转过身,面对众多微笑着的、空洞的客人。而后,陌免解下了鹤承期发间红绳,展示给终来宾,是为“解缨之礼”。
“往后,小鹤便是我的家人了。”陌免按照程序,说道。
“我始终是你的人。”鹤承期笑看向他,靠向他。
陌免轻揽住鹤承期肩膀,将两人两缕发丝,融为一体,又抽出鹤承期腰间子刀。
子刀利落挥下,发丝纠缠着掉落于陌免掌间。陌免拿着红绳,将之牢牢捆住,珍藏起来。
仪式结束,两人走下床榻,为重要的客人,一一斟酒。
恭贺祝福之声,一时此起彼伏……
长亭君在二人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注视他们敬过酒,又一一将客人送出。
长亭君本人,是最后一个离去的,他离去之前,将两扇门拉拢,紧紧地、紧紧地关上。
陌免和鹤承期回到塌上,留意着外部动静,合衣躺下。
“真可惜,接下来的事,只能回到现实之后再进行了。”片刻之后,陌免低声说道。
鹤承期无奈地一笑,贴近了爱人肩膀。
陌免又取出那缠绕在一起的发丝。
两人注视着它,与此同时,继续聆听外部的声音。
寂静。
寂静。
一丝纷扰。
有人在说话,有很多人……开始与彼此谈话。
话语声,渐渐增大。
话语中,带着谩骂。
灯光、烛光,点点汇集。
当那所有的光融合为火光之时,谩骂中,夹杂了殴斗撕打之声。
而此刻,鹤承期和陌免早已跳下了床,撞开了门。
他们将面对此间之真实。
怨念化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