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宏大的建筑入口,由许多人刀、士剑把守。
外表看去,人刀、士剑乃是与人等长的刀、剑,而当余音坊众人接近,他们竟发出人类的声音。
“此为哪队表演者?报上名来。”
“余音坊。”余公子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从前,只听外婆说起过人刀、士剑,今天竟然能够亲眼目睹!当、当真神奇。”一干少年男女,见状又窃窃私语。
“是啊,我听说,这些人类化为此状,是因受到了诅咒,或犯下了罪过、遭到刑罚,真是可怕。”其中一人又道。
“把守行宫,可是相当重要的工作,界主和旧世家,怎能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受诅咒者和罪犯者呢?”陌免笑问他们。
“这样说也是哦,那他们……”歌舞者们疑惑道。
“行宫虽非战略要地,却有着非同寻常的纪念意义。平日里,来此游玩的,也都是些普通百姓。故此处人刀、士剑,可说是既能得好名声,又能得清闲。”陌免不紧不慢地讲述道,“这样的活计,可说肥差。”
“能得肥差,必有背景。如此说来,他们的出身应很高贵,应是些——世家子?”歌舞者们说道。
“聪明。”陌免赞道。而后,他继续讲解。
人刀、士剑原本都是些武学上具备野心,也付出了努力的人。可由于缺乏天赋,他们往往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于是他们将肉身融于刀剑,或借助刀剑灵气而化为刀剑,从此成了有意识、能主导自身行动的巨大宝刀、宝剑,可谓人器合一。如此一来,他们不单可突破肉身难想的武学境界,且寿命也会极大地延长。
当然,这种苦修,也需大量的资源维持。人成刀剑的关键时刻,至少要有十来位“仁善慈”刀剑系修者在旁护持。此外,他们不方便过普通人的生活,需雇佣许多佣役。故而,也唯有世家子,才能成为人刀、士剑。
旁侧,鹤承期目含欣赏之意注视着陌免。
陌免是个独特的人。他本体的模样,从来不会令人联想到女子,而化作少女时,却也全无违和感。他的平和与自然,便是如此超乎寻常。
鹤承期便不一样了,化为少女模样后,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暴露出“悍匪”和“鹤总”的气息。
思索间,余公子回到了牛车处,让众人跟他进入行宫。
守门的数千人刀、剑士,此时排列成一行,周身凌厉的光线,汇集一处,让接近之人,几乎睁不开眼。
歌舞者们,便是以那般睁不开眼的状态,相互拉扯、帮扶着,走向门内。
人刀、士剑看似无眼、无耳、无口鼻,感官却比谁都要敏锐。它们在众人陆续进入时,便发出异力,测查、估算着来者能力,若感觉到其中有杀气满满的高能为者,便会将之拦下,避免祸事发生。
一干歌舞者,走得小心翼翼、恭恭敬敬。而其中的陌免与鹤承期,更是有意掩住了原本的气息。
人刀、士剑虽说敏锐,但到底不及两位拥有万年修为之人。因而,他们未发觉异常。
到达侧厅后,余音坊众人发现,另一些受邀的歌舞者、乐师、乐工、戏子,已经到了。
各大乐坊、戏班和相关小派门的主事者、领头人,客套地相互问候了一番。
这些人中,有出身低微,而凭着优秀的处事能力上位者。亦有本便来自高贵世家,弄这些事情玩玩儿,或欲利用这些事情达成自身野心的显贵。余碧白便属于后者。
在间杂着利与欲的客套之中,余碧白敏感、内向的弊端,很快便显现出来,他动辄无言,非常尴尬。
放在平时,身为友人的鹤承期,一定会出来说说俏皮话,帮这家伙消除一点尴尬。但今日不行。今日以仙薤化为少女的他,必须表现出格外正统的少女歌舞者姿态。
鹤承期不说话,陌免则一贯将这种事放任自然。
不过还好,余公子有了其他的救星。
“余公子,许久不见。”那人便是龙丘踪。
龙丘踪是何时来的?
原来,在余音坊众人进入侧门时,界主和众旧世家代表也到了。
界主一众人,乃是真正的主角,自是要走正门的。
正门的大殿,与左右侧的两处细长侧厅,其实是连通着的。而为了不打扰正殿进入的贵客,两处地方以花罩、壁罩相隔,仅留一道细长的走廊相通。
那花罩、壁罩和走廊上,被人以灵力设置了特殊的隔音屏障,以保证侧厅中的喧哗声,打扰不到贵客们。
不过,虽然没有听到声音,喜好追究细节的龙丘踪,仍然注意到了余公子。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众显贵队伍,通过那细长走廊,来到侧厅之中。
“龙丘堂主,的确……许久不见。”余公子朝着龙丘踪拱了拱手。
“怨念化物毁掉余府建筑前,我吩咐堂役带公子和家中佣役,去往无厚堂避难。结果主城怨念化物爆发之际,公子的管家却跑来告诉我,公子已然不见踪影。”龙丘踪说道,“我们很为公子担心啊。”
“异常的情况下,人人都会有些不同的选择嘛,没什么奇怪的吧?主城能够与外界互通后,我不是立刻修书,与他恢复联系了?”
“没错,且那之后,无厚堂的分堂,还收到了余音坊的开业申请。”龙丘踪微微一笑,“如今余音坊已被邀请参加庆典了,看来是生意兴隆。”
“哈哈哈,不好不坏吧,谢你吉言。”公子也笑了笑,“但龙丘堂主竟然也来参加庆典!这倒是挺让我意外。”
“我是以义母之名——亦即已故的无厚堂前堂主而来。”
龙丘踪本出身于普通的医者之家。年幼之时,其家中所在镇上,发生了大火,父母为救助医馆中的患者而牺牲,可谓英雄。
无厚堂主听闻此事,非常感慨。加之自己的孩子夭折,便收养了龙丘踪,将之视若己出。
而那前堂主,本身便也是十大家族之一的家主。其家族枝叶并不繁茂,在其之后,几无后人。
龙丘踪不单天赋极高,且格外勤奋,成年后取得的成绩,更给两家增光。如今他代替养母及其家族前来,无可厚非。
“其实我们在这场合,见过不下十次。”龙丘踪又说,“只不过你是今日才主意到我罢了。”
“啊……?”余碧白惊愕。
“是啊,你年幼时,被裴老爷子带来参加庆典,也总是拉着一张不耐烦的臭脸。”
“这样……喂!你说谁拉着臭脸?”
龙丘踪大笑了一声,而后忽然回转过身,一双笑眼看向了陌免与鹤承期。他的目光软和却意味深长,他那样地盯了二人许久,最终“啊”地一声抬起双手,又把双手各自扣在两人肩头。
“许久不见。”龙丘踪凑近他们,低声道。
“龙丘堂主。”陌免与鹤承期则平静地微笑着,如同普通少女那般跟无厚堂主施礼、问候。
“二位姑娘,恭喜出道,祝前程似锦啊。”龙丘踪说。
龙丘踪当然已认出两人来了,但他没有揭发他们。
实际上,陌免与鹤承期,早在龙丘踪走来的一刻,便知道他会认出他们。
原因很简单。龙丘踪是一名高手。他的能力,其实远胜过外面诸多人刀、士剑。并且,龙丘踪跟他们有过很多交集,对他们的气息可谓非常熟悉。
仙薤的确可以改变人的形貌、声音,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对人的气息做出调整,但它并非万能之物。
真正的高修为者,在本身认得伪装者的前提下,能够轻易识破那种伪装。
“那么,我要离开了,诸位回见了。”远离两人前,龙丘踪又悄声道:“小心点。”
他这小心点,可谓一语双关。
首先,今日来客之中,大多都是旧世家之人,这些人的头脑,虽说相对古板、守旧,但能力上,却都位于刀剑修界之顶层。他们看破身涂仙薤者的伪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好在他们之中,没有与陌免、鹤承期太过熟悉的人,而歌舞者队伍,又是男女混合,就算他们察觉到与普通少女不同的气息,也会把那当成是歌舞者中掺有少年的缘故。
龙丘踪所说的重点,是这“小心”的后一层意思。
暂时男扮女装出演这种事,就算被人揭发、传出,也只是个有趣的笑话而已,陌免与鹤承期既无弑君之意,又无害人之心,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所以,今日这看似平和的空气中,的确有什么不为人知之事正在酝酿的。
幸好余公子没有听到龙丘踪这一语,否则他又会露出紧张欲死的表情了。
龙丘踪离开后不久,庆典便开始了。
许多受邀表演者,趴在侧厅和主堂的墙壁上,好奇地听主堂内的声音。界主的侍者,例行宣读了女帝致词。而后,各大刀剑世家家主,一一念唱一种刀剑修界特有的赞诗。
赞诗是赞美双神的,亦是赞美祖先的。
虽然善仁慈三家主脉早已断绝,而如那酒徒般的支脉,根本不受当今显贵重视,但这做样子,总归要做得好看一些。
例行的仪式,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才结束。而后,界主与诸大世家家主一起饮酒用膳。
只见一坛坛陈年佳酿,和涂抹好调料的野猪、牛犊、山鸡及各种野味,自前侧方门内,被抬入主堂之中。
堂内噼啪声响传出,不久,烤肉飘香四溢。